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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這句話卻讓道貌岸然的姑布子卿暴跳如雷,他當下就拍案而起。
「士可殺,不可辱!上軍將既然如此信不過子卿,那子卿多說無益,告辭了!」
他路盲誤入叢林沒什麼,被黑熊逼到樹上狼狽不堪也沒什麼,但只有一樣,他作為相士的職業道德是絕不容污衊的,這就是姑布子卿十歲學《易》以來,一直堅守的驕傲。
的確,這個時代的士人是極為傲嬌的,不僅僅是自幼的貴族教育薰陶,畢竟光是在中原,就有大大小小十多個諸侯,數十上百位卿大夫封君可以讓他們從容選擇效忠對象。
一言不合,不見用於君上?除非是對著泰一神發了毒誓,世代效忠的家臣。那些自由身的士人則大可以唱著歌鼓著瑟高高興興離開,反正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這種情況在春秋萌芽,到了戰國時達到頂峰,所以戰國君主經常被墨翟、孟子等名士當面罵得跟二孫子一樣,還得腆著臉好酒好肉伺候著。
姑布子卿拍完桌子後,冷哼一聲,跑到門口穿上鞋履便要離開。趙鞅也意識到剛才那句話十分失禮,連履都顧不得穿,踩著足衣連忙追到門外去向他賠罪,盛情挽留。
然而姑布子卿犟脾氣上來了,去意已訣,就算他的主君樂祁一起來勸,也不肯聽。直到虞人來報,說是趙無恤回來了,這場鬧劇才消停下來。
「無恤小君子回來了?那我不走了,得再見見他,拜謝救命之恩。」姑布子卿整了整頭上歪掉的冠,這才勉強同意留下,不過他直接就把話說明白了。
「子卿是為無恤小君子,不為上軍將爾!」
這意思就是,我留下來,是給你兒子面子,不是給你趙鞅面子!
這話說的趙鞅老臉青紅皂白。
……
「公之媚子,從公於狩……游於北園,四馬既閒。」
此時的趙無恤,正牽著馬,押著第一輛輜車,哼著歌優哉游哉地往回走。
他遠遠望見,在燈火輝煌的高台之下,有兩個披甲戴胄的身影在等著他,靠近一瞧,卻是仲信的御戎成何,以及叔齊的車右涉佗。大概是受主人支使,兩人此時正踮著腳,像兩隻等待餵食的鴨子般,伸長脖子翹首以盼。
他們朝無恤身後那輛輜車裡瞅了一眼,見沒有白鹿屍體,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車右涉佗故意大聲喊道:「無恤小君子,你沒獵到白鹿麼?我看這輜車上只有幾隻野兔子啊!」
御戎成何也在一旁跟他唱起了雙簧:「涉中士,無恤小君子畢竟只是一孺子,氣力小,大概只能射穿這等小獵物。」
趙無恤對這兩個傢伙可不用客氣,他立刻噴了回去:「成御戎,看來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啊,要不要再試試我的鞭子,看我力氣小是不小?」
成何嘴角吃痛般的抽搐,捂著臉上的傷口連連後退幾步。
無恤的便宜兄弟伯魯、仲信、叔齊聞聲,也趕了過來。
白面無須的叔齊伸出手指,點了點無恤車上的獵物,笑道:「的確是少了些,無恤,你可知道,今天的圍獵,伯兄獲獐三頭;仲兄獲紅狐一尾,花鹿兩頭;你叔兄我也獲黃羊一對,野豬一頭。」
「我們三人算是平分秋色,不過這樣算來,你的捕獲最少啊,今天恐怕是要被父親處罰,得餓著肚子為我等守夜了。到時候要是餓得不行,就來求我送你一碗黃羊羹喝吧,哈哈哈。」
趙無恤如今最厭惡的,就是叔齊這個陰謀家,今天的欺瞞之仇,他遲早要十倍奉還之,但礙於孝悌之義,只得朝他們行了一禮。
「無恤自然不敢跟兄長們比肩。」
高冠博帶的仲信則把這句話當成了示弱,他撫摸著腰間的玉環,指著無恤傲然道:「我說的沒錯吧,單騎走馬是下賤之道,果然是比不上堂堂正正的駟馬戎車有效!」
接著,他便從戰車的起源到君子致師的美感,喋喋不休地說教起來。
無恤靜靜地聽著,他那個提前送姑布子卿回來的副貳圉喜卻忍不住了,湊過來小聲為主人辯解:「三位君子,其實我家主上可不止獵了這些,後面還有一輛輜車呢!」
正說著,卻聽到車聲轔轔,那輛載著黑熊龐大屍體的輜車正好駛了過來,沉重的熊身壓得車軸咯吱作響,四匹馬才勉強拉動。
仲信、叔齊、成何、涉佗瞬間被打了臉,他們瞪大了眼睛:這麼大的一頭黑熊,起碼有十石重,一巴掌就能把人拍飛。換了他們,至少要帶上五名,不,至少十名虎賁才能將其射殺!
這庶子小小年紀,只帶了兩個低賤的圉童、牧人,究竟是怎麼做到的?枉他們剛才還諷刺說他只能獵殺小獵物……
趙無恤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等熊掌煨熟了,兄長們一定別忘了來品嘗品嘗。」
仲信和叔齊憋紅了臉,長兄伯魯則在旁忍俊不禁,他心裡大呼僥倖,還好自己沒上前胡亂安慰,免得自取其辱。
「無恤,眾人皆無功而返,唯獨你追入林間,可獵殺了那頭白麋?」這卻是趙鞅從高台上急切地趕了下來,隔著大老遠就問上了。
他真的對那「祥瑞」很上心啊。
趙無恤越過三位便宜兄長,快步上前,向匆匆而來的趙鞅復命。
「父親,請恕小子無能,未能獵殺白麋。」
這對伯仲叔三兄弟來說,是個好消息,他們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被幼弟壓過一頭的滋味可不是那麼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