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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何人!」城頭的中牟城門有司大聲問道,同時示意弓手紛紛開弓,朝那輛馬車瞄準,自打前幾日知伯的使者到來,縣宰早已不再接納城外趙軍說客入內。
城門外的人聲如洪鐘:「應中牟宰之邀,魯國陬邑人孔丘前來拜訪!」
守卒們面面相覷,那城門有司記得的確有這麼回事,便讓城下的人稍等,他去告知正在巡查城防的邑宰。
不一會,佛肸便來了,只見他年約三十,三縷長須,形容清癯,大概是近些日擔憂趙氏攻城,心中太過焦慮之故,面色有點蒼白憔悴,不過眉眼間給人一種剛毅的感覺。一路上迎接他的是愛戴和佩服的目光,佛肸在中牟的威望無人能夠動搖。
他站在城牆上往下看,腰杆挺得筆直,好似一株豎立在中牟城頭的青竹。
「果真是孔子?」
「正是老朽。」
佛肸疑心地朝那車上之人看去,只見那人從車上站起來朝他舉袂施禮,舉止典雅,而且身高九尺有餘,放眼晉魯,的確很少見到這麼高的人。
他雖然還有些懷疑,但人是自己邀請來的,無論真假都要放進來看看,便示意守卒們放下吊橋,但不開門,而是往城下放吊籃。
佛肸同時也下達了一條讓人全身發寒的命令。
「若那人肯坐吊籃上來,就直接放箭將其射殺!」
絞盤緩緩拖動,吊籃朝城下放去,而城頭的弓手也控弦瞄準了籃子,只能城下之人踏出死亡的步伐。
有人大喊:「還望夫子勿怪,城外有趙軍包圍,不能不謹慎小心些,請從這吊籃里上來罷!」
城下的「孔丘」沒有立刻回話,而是轉頭和身旁的帶劍者說了幾句話,然後那帶劍者便朝門口走來,憤怒地說道:「夫子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凡事一定要名實相副才肯去實行。今受邑宰之邀,不遠千里,冒險穿過河內地和趙軍大營前來,邑宰卻想讓夫子和秸稈、酒壺等器物一起從吊籃上去,實在是不知禮為何物,恕不能從命,就此告辭了!」
說完,那人就要往回走,而載著「孔子」的馬車也要迴轉。
佛肸這才放心下來,對左右人說道:「大概真是孔子來了。」
他連忙將頭探出城牆大聲說道:「佛肸知錯,還望夫子勿惱,我這就大開中門,親迎夫子入城!」
此時天將黑未黑,城外一馬平川,並沒有看到趙軍埋伏,佛肸讓人打開城門,親自下去垂首迎接那輛馬車入內。
不過等那馬車進入火把映照下,看清車上的人容貌後,佛肸卻猛地往後退了幾步。
「你不是孔子!」
雖然穿著一身寬袖儒袍,戴儒冠,身高九尺有餘,但那人臉上卻罩著一塊猙獰的面具,遮住了半邊臉。
而他的真實聲音,更是給人一種十分危險的感覺,這非但不是一位溫厚博學的聞人,而像個殺人不眨眼的大盜。
「我的確不是孔子,但除了藉此名義入城外,就沒有能見中牟宰一面的法子了。」
「那你究竟是誰?」
中牟守卒將這輛馬車和三人圍得嚴嚴實實,長矛和劍刃都快頂到他們臉上。
那人揭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張可怕的臉,蜈蚣般的疤痕從眼角一直劃拉到下顎,破壞了原本的額頭寬闊,濃眉大目,但卻沒有掩住他的陽剛霸道之氣。
他再次行禮,對佛肸道:「我乃魯人陽虎!和邑宰一樣,曾是個叛主的宰臣……」
……
中牟縣寺的廳堂內,身後被數名兵卒牢牢看住的陽虎卻沒有將為階下囚的覺悟,儼然把自己當成了座上賓。
他左右四顧,笑道:「中牟宰真是清貧,縣寺沒有雕漆裝飾,連名貴的瓷器也不擺上幾件,難怪能將中牟邑維持到現在,而我卻早早敗亡……」
他轉過頭來才說道:「偽稱孔仲尼一事,還望中牟宰勿怪。」
佛肸被騙開了城門,也不惱怒,他高坐於案幾後,身旁也有數名武士環繞,看陽虎的眼神顯得曉有興致。
這位差點宰執魯國國命的陪臣,是野心者們的楷模和教訓啊……
「對於天下諸侯的邑宰、大夫,乃至於家臣食客來說,陽子可比孔子還要出名,我雖未請來孔子,能見到陽子,這次被趙氏圍城也算值得。」
見話題引到了這裡,陽虎一笑:「趙軍圍城三闕,中牟宰還如此鎮定?竟有心思請孔子來談古論今?」
佛肸正色道:「孔子曾說過一句話,我深為認可:朝聞道,夕死可也!」
陽虎心裡冷哼一聲,騙誰啊!大家都是叛主之臣,像佛肸這種人的心思他還能不知道?陽虎主動請命進城來勸降,自然有他的自信。
「死?中牟宰乃趙氏家臣,如今主君大軍臨城,不去城外迎接,反倒閉門自守,說什麼死不死的,你為誰而死?為反叛主君而死?這種死法,真是聞所未聞,就算死的再壯烈,後人不會稱道。」
「我……」佛肸一時間噎住了,他垂目道:「我家世代乃趙氏之臣,豈敢忘懷?不從趙氏主君之命,實在是有苦衷。」
「中牟的位置遠離趙氏主邑,被邯鄲、知氏、范氏、中行所夾,出入太行的命脈全被他們扼住,處境極為艱難,平日若不與這四家相互通市來往,中牟就難以存活……」
「這麼說,叛趙是為了中牟的民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