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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蠡卻道:「吳王若有此心,大可派一個使者肉坦出降,向越王說明情形,何必讓後宮一婦人女子代勞?」
鄭旦有些著急了:「因為妾知道,越王只聽大夫一人之言,當年大夫在吳城為質時,吳王也極為欣賞大夫,親自招攬,可惜為大夫所拒。妾希望大夫能念在當年吳王的照顧上,勸說越王,放過吳王……」
她說的很動情,但以范蠡對夫差的了解,他是寧可去死,也絕不可能會低頭的,這多半是這個小女子的自作主張。
於是他回絕道:「會稽之事,是上天把越國賜給吳王,吳王卻不要。如今是上天把吳國賜給越王,越王難道可以違背天命?」
「何況在大王看來,在吳國的三年,夫差給予的,只有屈辱與苦難!君辱臣死,我又豈能倖免?越國謀劃伐吳已十有五年,大王每日臥薪嘗膽,吾等夙興夜寐地處理國政、訓練兵卒,不都是為了今天?如今即將功成卻輕易放棄,豈不是笑話?俗諺道,天與弗取,反受其咎。心慈手軟是什麼下場,姑胥台上的夫差就擺在眼前!」
范蠡冷冰冰地說道:「吳國之亡,就在旬日,我不管你為何對夫差死心塌地,但攻打姑胥之台之日,我依舊會為大王鳴鼓而進!」
鄭旦最後一分希望,也被眼前這個男人熄滅了,不由咬牙切齒,朝范蠡唾了一口道:「少伯大夫,你比十多年前更狠毒了!我與西子當初為何會瞎了眼,傾心於你?」
被曾經仰慕過自己的女子如此評價,范蠡心裡一震,卻依舊不言,只是寂寥地笑了笑:「西子會如何我不知曉,你我卻是猜到了,只要你一入吳宮,數年之內,就必定會叛離越國。」
鄭旦這個人,范蠡第一次見她時便將她看得通透,這個小女子,受不了男人對她的好,范蠡救她出女閭,稍微假以顏色,她便傾心相向。
但這女子,她卻又是枝頭的棲鳥,更換心意,比臣子擇君更加容易,枕席之間的相濡以沫,往往比一見傾心更可靠……
「也是,汝非越人,更非越臣,何必為越效死……」
范蠡自嘲地搖了搖頭,走到她身邊,對她說道:「但我是不會讓你回姑胥之台了,現在有兩種抉擇,一是我將你送去越軍大營,交給越王發落……」
聽聞此言,鄭旦渾身顫抖,拼命地搖頭,在會稽的時候,她們見過勾踐幾面,那個面相長頸鳥喙,散發著陰鬱氣息的君王,見之膽寒,自己絕不會有好下場,也許比死還難過。
「其二,想來你與越國決裂,又為了夫差私自離開姑胥之台時,已經做好準備了……」
范蠡撿起從鄭旦身上搜出來的匕首,拋到她身邊,並讓人給她鬆綁。
鄭旦撫著依然劇痛無比的腹部,有些難以置信地抬頭,看著范蠡,許久之後,才恨恨地說道:「少伯大夫,你對越國,對越王如此忠心,如走犬,卻也不得好死,你當真的以為越王那狹隘少仁之心,會在滅吳後分國與你麼?」
「我知道。」范蠡如此冷靜,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知道這個事實一樣。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其人,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對於這一點,范蠡再清楚不過。
「但只要我還是越臣一天,就會兢兢業業,為越盡忠。」
這就是無雙國士,也是他付出了這無數代價,甚至包括自己的良知憐憫後,僅剩的東西……
鄭旦最後的掙扎也無濟於事,她萬念俱灰,撿起了匕首,卻沒有刺向自己的脖頸,而是在匕首的柄上一擰,上面的青銅獸首裝飾應聲掉落,柄上有一個小小的暗格,鄭旦從裡面拿出了一粒青色的藥丸。
「這是昨日,大王分於我的毒藥。」
她站了起來,手裡舉著藥丸,眼睛看著范蠡,面帶幸福的炫耀,仿佛手裡不是鴆毒,而是一顆舉世無雙的夜明珠。
「大王說,他早就知道我是越國的間諜了。」
……
鄭旦出身低賤,在進入吳國前,她是鄭地女閭里任其欺凌的小女妓,靠向鄭國貴人大夫們出賣色相和舞技,在鄭國的市坊里求生,養活家人。
范蠡將她從女閭里贖了出來,她萬般感激,卻不防自己只是被他帶進了一個更大的火坑。
捲入國與國的仇怨,被當做武器一樣培養,在揮出達到目的後,卻又好不憐惜地擯棄,任由她們折斷,生鏽,凋零……
這就是這些作為間諜的女子的悲哀命運。
可最開始時她們豈能知道這些?在會稽的三年裡,鄭旦與西子等人學習禮儀、打扮、舞蹈甚至還有劍術。每當她們有進步時,俊朗而優雅的少伯大夫就會露出欣慰的微笑,讓她們怦然心動。
殊不知,她們的每一次進步,都只是變成范蠡眼中謀國更好的工具。
直到被范蠡親手送到夫差面前,鄭旦才恍然明白了一切,但為時已晚。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過於被自己欽慕的人出賣。鄭旦心如死灰,若非為了在越國為質的家人,直欲自盡,可就在當夜,她卻迎來了自己的真命君王。
夫差的外表高大而強壯,看上去十分威風而不近人情,他的身體上到處都是廝殺留下的可怖疤痕。
鄭旦本來只是要戰戰兢兢地將在會稽學到的房中術一一施展,但夫差卻是一個經驗老道的征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