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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長老雖然主管祭祀,放在上古時還兼顧神權,權勢極大,但進入春秋後已經漸漸被邊緣化。只要趙無恤把好關,這個職位僅僅是個空銜。出於安撫當地人的考慮,甄長老給了甄仲勛,廩丘長老也給了一個當地的七旬老者,但僅僅是個傀儡,主要權職還是由嫻熟禮儀的孔門之徒公西赤擔當。
最後,是掌管法律、刑獄的士師一職……
從上古皋陶做刑律以來,律法都藏於府庫,不輕易示人,讓國人摸不清違法與否,造成一種未知的恐懼,也好讓地位尊貴的卿大夫對國人庶民生殺予奪予取。
但春秋的趨勢是,成文法漸漸將成為主流,鄭、晉兩國已經先行一步,尤其晉國趙氏和鄭國,走在時代的最前沿。
趙無恤統治濮北兩邑,也想把這裡變為自他之下,人人都得以法為尊的律令制政權,這便是「從尊尊到尊法」。
不過事到臨頭,他才發現自己麾下法律人才的極度缺乏,到最後,竟然只能讓背熟了《趙宣子之法》的成摶擔任廩丘的臨時士師,甄邑士師卻只能由張孟談兼任。
此外,律法的建設也十分滯後,軍法倒是暫時夠用,但民法卻只能由晉國的趙氏刑鼎立起一個架子。想要進一步建立起合乎濮北「國情」的律法,還需要一個提綱挈領者,以及源源不斷的基層人才。
時窮思賢士,趙無恤不由想起了新絳泮宮教授刑律的鄧飛,還有他在宋國時多次聽聞大名的鄧飛同族兄弟,鄭國著名的「訴訟律師」鄧析先生。
第314章 名法,義利
鄧析和籍秦的佐吏鄧飛一樣,原本是鄧國公族,鄧國亡後,他們的祖先向北逃到了新鄭,成了鄭國士人。
鄧析在鄭國地位不算高,但名聲卻極其響亮,趙無恤在新絳時偶有聽說,到了宋國後消息來源廣了,雙耳就時不時會被這個人的各種事跡包圍。
當年子產鑄刑書,開創了諸侯成文法的先河,鄭國也成為後世法家起源地之一。子產的做法已經是首創,還遭到了晉國大夫叔向的極力批評,然而,鄧析卻比子產更激進!
趙無恤聽說鄧析欲改舊制,對子產所推行的一些政策很是不滿,年輕時便「數難子產之政」。子產對民間的輿論是很寬容的,曾經「不毀鄉校」,所以並未利用權勢讓鄧析這個反對派永遠閉嘴。
子產去世後,子大叔執政,繼續實行子產的政策,鄧析依舊對子產鑄的刑書多有批評,於是自編了一套新的成文法,將其刻在竹簡上,人稱「竹刑」,據說比子產刑書要更好更全面。
當然,對鄧析負面的評論也很多,老實質樸的宋國人就很不喜歡鄧析的「操兩可之說,設無窮之詞」,視之為詭辯。
「這鄧析的名字,我在後世似乎也聽過,從目前的消息看,他可以稱之為法家,也可以稱之為名家……」
趙無恤有在濮北的甄、廩丘建立一套律法制度的想法,但卻極其缺乏這方面的人才,所以對鄧析頗有關注。但聽說他最近在新鄭炙手可熱,這區區兩邑士師的職位,不知道能不能吸引他……
如今鄭國子大叔已死,七穆之一的駟歂執政,鄧析也蹦躂得越發歡實。
他最近在新鄭聚眾講學,向人們傳授法律知識和訴訟方法,並當起了「律師」,幫助別人訴訟,大獄要求一件上衣作為報酬,小獄則要一條襦裙。鄭國民風開放,商賈遍布大街小巷,所以爭執也比較多,鄭人獻衣而學訟者不可勝數。
所以趙無恤只能先派人去新鄭打探消息,和鄧析搭上線,想辦法弄幾卷《竹刑》來觀摩觀摩,但卻沒法立刻把他誘來這兒。
「更何況,鄧析曾公然宣稱不法先王,不事禮義,和儒家的根基全然相悖。他要是來了魯西鄙,法先王、重禮儀的孔子肯定會憤怒至極,我手下子貢、子有、子華三人說不準也會有顧慮,此事還得從長計議啊……」
趙無恤沒有「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大無私理念,他想要的「法」,至少在數十年內,必須是為他這個統治者的意志服務的。要是來了一個桀驁不馴的刺頭帶著民眾鼓譟,他只能儘量向子產學習,忍著不下手將其幹掉。
……
在邑宰、司馬、士師、長老這四個各自擁有官署和佐吏的職位外,趙無恤還因地制宜,設置了城門吏、計吏、倉吏、廄吏、農吏、醫吏、工吏、市吏等,俸祿從斗食到百石不等。
計僑的數科學生們學以致用,做了計吏、倉吏。小公輸班的父親公輸克做了工吏,統轄魯國新來的匠人,扁鵲的徒弟子豹則是醫吏。他們基本都能各司其職,發揮自己的特長。
甄氏在之前被趙無恤帶走的不少子弟都被加以任用,但基本都集中在廩丘。而廩丘氏族子弟則被安排到了甄邑上任,這種異地任職的方式也讓當地氏族和邑吏勾結變得困難。
那百名趙鞅留下的趙氏家臣子弟也被他抽出部分,打散在各職守里作為監督者。
新政的架子已經搭建起來了,但這套班子只能算勉強湊合。
「現如今的甄、廩丘,要將衛、齊、晉、魯四個不同國籍,口音的官吏們捏合成一個緊密的集團,可謂任重道遠。別說一年兩年,甚至得花費數十年才能消弭他們的界限!區區兩邑三萬之眾尚且如此,何況九州千倍的土地和人口,由此可見,一天下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