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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到這裡,齊侯不由放下信件,口中讚嘆道:「好!小陳恆年紀雖輕,卻一身的膽量,忠臣啊,陳氏父子處處為國考慮,真是忠臣啊!」
下方的齊國大夫和將吏們大眼瞪小眼,對齊侯的這句誇獎不以為然,其實陳氏正在做的事情,任何稍有智慧的人都能猜出來。只是有的人,卻還在揣著明白裝糊塗,或者諸侯和卿士的遊戲就是這麼虛偽呢?
陳乞在末尾還呼籲道:「若趙氏不回師,犬子有一計:還望君上能帥大軍西進,與仆臣夾擊趙氏於桑間濮上之間!」
這封信不知是誰執筆的,寫得激情洋溢,連阿大夫看了也不由讚嘆陳氏真是忠心不二。此外,信中還有許多實際的分析,陳乞表示,據他的探子調查,趙無恤帶來的軍隊不算多,大概有兩萬餘人,其中一半是從河內、河北等新占領區徵召的勞役,算不得戰力,攻城時可以用他們幹活,可到了真正的野戰中,卻只能做填溝壑者,不足為慮。
這些信息讓齊侯杵臼精神一振,掰著指頭一算,算上都邑兵、公族軍和國、高、鮑、晏的私兵,他能調撥四萬人西進,加上陳氏湊出的近兩萬人,帝丘守軍,對趙無恤有絕對優勢!
不過要是西去救衛,就會和趙無恤正面碰撞,很難讓齊侯不想起往事。
雪原大戰的情形他歷歷在目,那個冬天真的很冷,而自己的車駕之外,那個立馬握矛的少年形象也在他腦海中驅之不散。為此齊侯對與趙軍野戰有一絲陰影,同時也希望能有機會一洗前恥。
齊侯還思慮著,那次戰敗是自己不會指揮軍隊導致的惡果,這次如果讓善於軍爭的國夏指揮呢?或許就能勝利了。
「齊桓公不是還打過長勺之戰麼?可這之後他卻對魯國五戰五勝,直接攻到曲阜城下,若不是曹沫劫盟,興許魯國連泰山都割讓了!」
最後他如此安慰自己,帶著一絲想要西進的心思,齊侯又打開了國夏送來的急件。心裡頓時就涼下去了,國夏的建議,竟與陳乞完全相反!
……
「國子建議先攻下西魯,再計劃西去救衛之事……」
說出這句話時,齊侯明顯感覺下面的大夫們微微鬆了口氣,他不由有些失望,難道齊人怕趙氏竟至如此麼?
不過國夏的理由也很充分:「趙氏圍衛,乃是因魯國局勢危急,想要誘使齊軍西進之計。如此大勢已成,仆臣只需要一月時間,便能攻到鄆城下,切斷趙軍與魯國的聯繫。屆時再用月余時間進攻曲阜,離間魯國卿大夫,無主的魯國必定崩潰,到時候再西進救衛不遲。」
國夏和陳乞兩人都有理由,一時間,齊侯陷入了糾結中,只恨不得齊國能多徵召個十多、萬軍隊,那樣的話就可以一分為二,兩邊都咬住不放了。
他在行宮裡來回踱步,每隔一會就追問豎人:「鮑子到何處了?」
鮑子就是齊國四卿之一的鮑牧,他是鮑叔牙的後人,也是齊侯近年來十分倚重的卿。
面對陳、國二卿在戰略上的分歧,齊侯有點拿不定主意,所以想聽聽鮑牧的建議,中立的建議。
等了一會,鮑牧總算是來了,他雖然是新卿,年紀卻不小,已經年近六旬,也怪他父親鮑國太能活,一直到九十歲才去世,讓鮑牧等得頭髮都由黑變灰了。
他繼承卿位後主管與諸侯的外交,如今齊國大軍盡出,齊侯自己也到了前線,臨淄那邊是高張留守,鮑牧則是到處跑,到處為齊侯聯絡可以爭取的諸侯、大夫。
因為想要贏得戰爭,不單要靠戈矛,還要靠毫筆和簡帛,以及說客的三寸不爛之舌!
鮑牧才從外地回來,風塵僕僕地剛踏進行宮,面對齊侯的問題,鮑牧就朝他鄭重一拜道:「仆臣不懂軍務,豈能亂說?不過這次也巧,臣正在替君上接待一位外國來的貴客,他也隨我來了東阿。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位貴客也是通曉兵略之人,君上不如見他一面,問問他的意見,何如?」
「外國來的賓客?」齊侯撓著頭想了想,這年紀越大,記性就越不好啊。
隔了半響,他的眼中才綻放出了異樣的色彩,差點跳了起來:「寡人想起來了,鮑子曾與我提過的,莫非是『他』?」
「就是『他』!君上願意見麼?」
「見!此等曠世奇才,自然要見!」齊侯很是開心,又低頭瞧了瞧自己一身的常服,頓時皺了皺眉,連忙讓豎人幫自己換上莊重的朝服衣冠,生怕自己隨意的態度惹了那位貴客不滿,這類大才都很驕傲,必須禮賢下士才行。
他剛將玄端固定在髮髻上,外面豎人和侍衛的一路傳唱便傳了進來,鮑牧已經引著那位客人到院門外了!
齊侯連忙系好帛帶,又在銅鑒前仔細整理了下衣襟,這才換上一副濃郁的笑臉,親自出了門口去迎接。
鮑牧正好走了進來,他作為引薦人走的稍稍靠前些,身後則是一位身材高大,腳步堅毅,面容古板的大夫。
只一眼齊侯便挪不開眼睛了,這個人太有特點了,最讓人關注的是,他面容雖然比鮑牧還年輕十歲左右,可那冠帶下,卻是滿頭蒼蒼白髮!
和傳聞里的一模一樣啊!齊侯如此想著,卻見兩人的腳步在齊侯面前二十步外停止了。見到齊侯,那白髮大夫面色絲毫未變,仿佛是見慣了大風大浪般平靜。他將手籠在寬袖裡等待行禮,面對齊侯這種七命諸侯,還能不先過來下拜稽首的,至少得是一位卿!而且還是大國的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