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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無恤笑容謙和,應對得當,一副東道主的模樣。他甚至還能和認識的士大夫用宋國口音對話,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他其實是一位宋國公子呢!
直到此時張孟談才知道,這裡其實是趙無恤的產業,不由得疑竇叢生。
他們走進了二樓一間雅致的廂房後,只見裡面裝潢得十分講究,一整套潔白清秀的「趙瓷」擺在案几上。模樣俊俏的隸妾前來放下酒壺,端來名為「趙餅」的酥脆粉食後,便趨行到了窗檐邊,拉開了帷幕和蒲簾。
窗檐正對著的,是一個天井,下面架著一個矮台,一位皂色深衣的短須中年驚案一拍,正在給樓上樓下的諸位士大夫們講《穆天子西遊記》。張孟談聽了片刻後,覺得這是今生聽過最有趣的故事,但仍然不能疏解他皺起的眉頭。
除了這種說書外,下面的台子上還有齊國買來的倡優表演雜技,宋國本地猛士表演角牴,奢靡的鄭衛之音瀰漫整個閣樓和天井。
趙無恤跪坐在柔軟的榻上,一直在觀察張孟談的表情,此刻笑著問道:「史書記載,昔日周穆王西巡狩獵,至西王母瑤池,樂而忘歸。這院子就叫做『忘歸』,張子覺得,此處如何?」
張孟談沉吟片刻後道:「帝辛之鹿台號稱奢靡,楚靈王之章華號稱絕美,但要論享樂的花樣和種類,恐怕都比不過這裡。」
趙無恤哈哈大笑:「張子這是在揶揄我麼?他們一個是商帝,一個是楚王,豈是我一個流亡庶子能比的?」
張孟談卻湊近了趙無恤,壓低了聲音說道:「那我就用同樣是流亡公子的人來比。當年晉文公流亡各國時,經過齊國,齊桓公知道他有大才,就想消磨他的心志。於是送了他二十乘馬車,並許配翁主齊姜。晉文公安之,就這麼在齊國過著酒色奢靡的生活,要是沒有狐偃的才智和齊姜的賢惠,日後還能有城濮之戰的霸業,還能有天子致伯的榮耀麼?」
本來,他見趙無恤精神不錯,絲毫沒有被逐後氣餒的模樣,便鬆了口氣,如今見他「沉迷」於這銷魂銷金的酒肆中,不由得微微失望。甚至懷疑起自己在接到簡牘後,甘願放棄下宮的職位,放棄趙鞅和董安於的提攜,專程跑到宋國來陪趙無恤流亡,是不是件明智的事情。
趙無恤朝張孟談一拜道:「張子卻是誤會了,這地方不是我造了自己玩樂的,而是為他們而建的。」
他的手指向了樓下,卻見士大夫們三五成群地相邀而來,一邊端著瓷盞欣賞表演,一邊低頭商談著市井傳聞,或朝野大事。
「我流亡在宋國,雖然因為姻親關係暫居在樂氏府邸里,但並非長久之計。我手下還有三百多的兵卒要養活,所以讓子貢在商丘內外貨殖趙瓷,還有在樂氏領邑磨出的麥粉,但最初效果不大,直到建成了這座酒肆後,才有了立足之地。」
這地方是讓趙瓷和粉食打響名聲的一塊品牌,現如今,商丘已經掀起了追捧趙瓷的熱潮。宋國陶器多為灰陶和紅褐色陶器,紋飾有素麵、繩紋以及弦紋等,在上層市場裡,根本是被趙瓷摧枯拉朽的存在。
被宋國人稱為「趙餅」的粉食們,也從士大夫餐桌上的珍饈變成了國人熱愛的小吃,席捲整個宋境只是時間問題。
張孟談恍然:「難怪城外的田畝比往年多種了許多春麥,子泰才到此四個月,卻已經悄然改變了宋人的喜好和習俗,真不愧是趙氏玄鳥,到哪裡都會掀起風波。」
趙無恤笑道:「這裡的用處還不僅於此,靠這個地方作為媒介,原本因為晉宋分裂而對我不冷不熱的宋國士大夫們,也漸漸與我有了往來。」
宋國的卿大夫們其實積蓄甚重,只是平日除了置辦禮器,加築城郭、高台,組織田獵外,並沒有太多花費的去處。自從有了這地方,宋國大夫們的錢帛金爰都歸之如流水。
借用後世高級娛樂會所的會員卡制度,將顧客分為金劵、銀劵、銅劵不同的等級,還設置了一些六博、投壺、象棋等賭局。這裡不僅日進斗金,市井的流言,朝堂的秘聞,趙無恤也能安插人手一一打探到。
張孟談已經完全沒了方才微慍的心思,他自然知道與士大夫們搞好關係,並消息靈通的好處。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酒肆,就被趙無恤玩出了這麼多的花樣,真不愧是自己選中的未來主君!
卻見趙無恤起身,朝張孟談一拜道:「詩言,曰歸曰歸,歲亦莫止。無恤雖然受了范氏暗算,淪落到了今天的地步,卻沒有一天不想著重返晉國!重返下宮!」
「只是如今知伯執政,范鞅也垂危未死,六卿之戰在齊鄭的壓力下平息了。除了國君和我父外,五卿都不樂意我歸國,所以我只能在這商丘城裡蟄伏,只等張子到來後,共同分析一下,下一步應當怎麼走?」
他盯著張孟談,目光灼灼地說道:「你我是朋友,我今天就直言不諱的說了,我想學晉文公歸國,也想像趙宣子一樣以晉國執政的身份組織盟會,開創霸業。如今我有悍卒三百作為爪牙,有子貢等人為肱股,之所以邀請張子前來,是希望你可以做我的心腹,做我的狐偃!」
第253章 商丘對
在名為「忘歸」的酒肆閣樓上,兩名弱冠少年相對虛席而坐。
他們湊得很近,一般而言,來這裡的,無非是想要享受聲色犬馬之樂的卿大夫子弟,聊的也儘是風月之事,可若是有人旁聽到倆人的對話,恐怕會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