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絺疵本來面容清矍,眉目頗顯儒雅,但此刻左手纏著葛布,身上袍服染了多處血跡,砍崩出幾個缺口的長劍斜插在腰側,一副浴血苦戰後的樣子。他一個謀士幕僚尚且如此,更別說普通的兵卒了。
知瑤將皮坎肩披到絺疵身上,阻止了他的感激,有些疲倦地說道:「兵圍糧少,雖插翅亦不能飛,如此窘境,只怕我已經走到末路上了。」
絺疵連忙道:「君子,還沒到絕望的時候!」
「莫非你還有計略?」
「彼眾我寡,戰未必勝,為今之計,只有憑藉光狼城的深溝高壘,堅閉不出,以待其變。但光狼城卻不可久守,何況敵軍只需要將吾等拖在這裡,遣一半兵卒西去新絳,和從晉陽來的軍隊合力進攻都城,則晉國便將完全易手。」
「這也是我擔心的地方。」
絺疵湊到知瑤跟前,低聲說道:「所以吾等不能幹等,而是要主動做些什麼!」
「你打算做什麼?」
「這個時候,憑藉城內士氣低落的七千人,是萬萬無法戰勝強敵的,需要借力打力。」
知瑤眼中閃過一絲茫然:「力……在何處?」
「就在城外韓魏兩家處,臣願趁夜出城去遊說他二人,若韓魏能與知氏聯合攻擊趙氏,或許還有一分機會……」
「哈哈哈哈!」知瑤突然爆發了一陣大笑,然後摸了摸絺疵的額頭,想看看他有沒有發燒,有沒有燒壞腦子。
「看來你沒有生病,且不說韓虎與我家有殺父之仇,就說那魏駒,三日前我還將他當肱骨袍澤,他卻在戰場上堂而皇之地背叛,導致我軍大敗。魏氏已經徹底投入了趙氏懷中,你又如何能勸他再度反覆?」
絺疵卻道:「不然,他們三家同兵卻不同心,臣在城頭觀察,發現其營壘各在一邊,攻城時,趙無恤也是讓魏氏和俘虜為先驅,趙韓兩家束甲旁觀。若無知氏,不出數月,三家必有自相疑猜之事,仇怨再大,也會因為局勢和利益而聯手,我這時候出城去用言語相激,或能成功!」
知瑤嘆息:「何等渺茫……」
絺疵道:「君子見過新絳女閭中的妓女麼?」
知瑤皺眉:「你應該知道,我從不去那種地方。」
「臣只是打個比方,那些妓女以色事人,第一次張開腿很難,第二次第三次卻容易得多,魏氏的背叛反覆已經是第三次了,魏獻子叛欒氏一次,魏駒與趙韓二人結義違諾一次,如今再叛知氏又是一次,去女閭的客人絕不可能相信她們的貞潔和誓言,趙氏對魏氏也是如此,只要他們心懷耿介,臣就有機會!」
知瑤默然良久,道:「魏氏做的這一切,應當是魏侈的決定,魏駒只是奉父命行事。豫讓是我的左膀,你則是我的右臂,我已經失去了一隻手,不想再失去另一隻……」
絺疵在城頭下拜,眼中帶著一絲絕望下的瘋狂勁:「那也比光狼城糧盡,兵卒自相殘殺強!城破之時,便是玉石俱焚之日,反正都是一死,臣還不如去靠這條三寸不爛之舌搏一搏!還望君子允之!」
……
是夜,光狼城外的魏氏軍營,魏駒在獨自一人品嘗著酒漿,雖然已經做好了「千夫所指」的準備,但背叛就像一盞腐敗的酸酒,當著人的面痛快地喝下,背地裡卻只能獨自作嘔反胃。
魏氏的反正讓趙氏輕易贏得了長平一戰的大勝,將知瑤殘部趕進光狼城,趙魏韓三家將這片區域圍困得水泄不通,光狼的陷落、知瑤的敗亡只是時間問題。
但魏駒的心裡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且不說趙無恤雖然表面對他熱情,說什麼桃園三兄弟情誼依舊。可實際上,戰場上,趙氏的投石機和弩砲便一直指著魏氏方陣,精銳的冉求軍團也擺在他們正面,若當時不按約定反正,無數飛石箭矢便會毫不留情地朝他們砸來。
在圍困光狼城的這三天裡,趙無恤也藉口機械安裝需要時間,讓魏氏帶著俘虜作為前鋒攻城,三家慢慢輪換,魏氏當然沒有盡全力,趙韓亦然,所以這彈丸之地才守了這麼幾日。
他時時刻刻害怕趙無恤一不做二不休,突然發動夜襲,把自己的營地給端了,將知魏一同掃滅……
要如何應對這種局面呢?就在魏駒愁容慘澹之時,令狐博卻突然從營外冒出頭來,走到魏駒身邊,附耳說道:「堂兄,光狼城內有人來……」
魏駒一個激靈,低聲急促地問道:「是誰?」
「吾等的熟人,知瑤的謀士絺疵,他知魏氏屯兵於東面,乃假扮趙卒縋城而下,被巡營的兵士逮了個正著,便說是趙無恤有機密事,讓他來面稟,兵士不疑有他,帶著他來到我處,才被認出了身份。」
他又貼近了幾分道:「是知瑤讓他來的,堂兄是見,還是不見?」
「不見!立刻推下去斬了!」
魏駒像是觸碰到不乾淨的東西般猛地揮袖,但他站起來後踱了幾步後,又反悔了,回頭對正要下去的令狐博道:「且慢,我與他畢竟有點交情,還是見一面再說罷……」
沒多會,一身趙兵黑衣裝扮的絺疵便被帶了進來,他身上已經被搜了好幾遍,沒有夾帶兵器。魏駒屏退左右,只剩下呂行在內保護他,看著一臉憔悴的絺疵,幾乎沒了以往知瑤智囊的風度,不由嘆息道:「差點認不出絺子,在城中沒少受苦吧。」
「這都是託了魏氏世子的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