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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秦要改革同樣不容易,落後的經濟、生產、風俗不是一年兩年就能糾正的,更何況每年都要送給趙國大量歲幣,這讓本來就不妙的國內經濟更是雪上加霜。
像秦國這種封閉的社會,國家財富幾乎是不變的,更別說一直外流,越來越少也不奇怪。要想強軍,但短時間內無法對外建功奪取資源,唯一的辦法就只能內部壓榨了。隨著秦國井田制的驟然解體,社會貧富分化加劇,加之子蒲下令,不分家者要繳納四倍賦稅,於是大量宗族分裂。
這種法令有助於小農經濟的發展,但是對貧民卻很不友好。比較富裕的人家,子弟一到壯年就分家另立門戶;貧苦的人家因為負擔不了戶賦,只能破產,將子弟典質給富戶成為家奴性質的農奴和贅婿了。
新法又堵塞了商賈,驅使百姓只專農戰,於是秦的改革,與趙、楚又有不同,卻是走了一條獨闢蹊徑的路子,那就是朝著農奴化的道路猛地轉進。
「使民貧,使民苦,方能驅使他們斬首立功,強軍富國!」
秉承著這樣的理念,三年前,秦國開始對周圍的戎狄之邦下手,首當其衝的是弱小的綿諸戎,在花了半年時間滅亡這個距離秦最近的隴西小邦後,秦國便將矛頭指向了義渠戎……
雖然趙國從東面對秦壓迫,但秦國真正的心腹大患,則是義渠。義渠在吞併北地諸戎後,已經極其強大,他們放棄了純粹的遊牧生活,築城廓以自守,還不斷蠶食秦國的土地,之前十年,就乘著趙國破秦,邀請趙無恤一同滅秦分其土地,被拒絕後,依然對秦國不依不饒,每逢夏秋必定會派車騎入秦滋擾劫掠。
針對義渠人來去如風的靈巧機動,子蒲設下了故意示弱,引誘戎人深入秦地的戰略,放了大量牛羊和人口在秦戎邊界。
果不其然,在利益誘惑下,義渠君沒忍住,他親帥三萬戎人從涇北,一直入侵到了渭南地區,擄掠秦人近萬,牲口十萬,耀武揚威地便要歸去。
然而早已有備而來的秦軍三軍,已經在渭北的咸陽一帶守株待兔,雙方大戰一場,一天一夜,終於分出了勝負……
「此役,我秦軍傷亡數千,但義渠人也被斬首近萬,加上眾將追逐,義渠的主力基本要交待在此了。這是天賜良機,老朽縱然有傷,也要率軍北逐群戎,奪回密須、豳邑,直搗北地義渠君老巢!犁庭掃穴!不留遺毒!」
大庶長子蒲說的激動,胸口的傷頓時一陣迸裂疼痛,痛得他再度坐了下來。
傷醫連忙勸道:「大庶長,君上有疾,今年都沒法出雍城了,秦國就指望著你那,還望愛惜身體。」
想到秦伯的身體,子蒲不由長嘆一聲,他心裡一直放不下自己曾經讓秦國墜入戰敗割地的恥辱,所以才老當益壯,但秦伯,年紀不到四十,卻已經病入膏肓,只怕要不久於人世了。
「也是時候將太子迎回來了。」
子蒲如此想著,眉頭舒緩了許多,看來當年他力主送年幼的太子入趙為質,是一個明智的舉動。
……
秦國的太子公子刺,現在還在趙國鄴城,不過太子也真可謂忍辱負重,他一面在趙侯面前裝出乖順的模樣,卻又偷偷聯繫上了秦人,將趙國的一些軍事情報告知子蒲。
比如去歲趙侯聲稱要北伐朝鮮,為此大動干戈,調動了大量兵力,還讓沿海修船隻。然而等到七月份楚國內亂時,太子刺卻傳消息回來說,其實趙侯此舉,只是為了迷惑楚國,讓楚國陷入內亂,好一舉南下滅楚!
太子刺在帛書里說道:「楚國何其大也,趙欲滅楚,必傾舉國之力南下,非三五年不可得其全功,大庶長不如乘此良機,殘滅義渠,再等趙國伐楚疲乏之際,收復涇陽河西之地?屆時,小子也會伺機逃離鄴城。」
對於太子刺的這個建議,子蒲和秦伯猶豫了良久,直到去年八九月間,趙國突然滅亡了鄭國,同時在趙楚邊境集結了大量軍隊,開始蠶食楚國放棄的城邑,全取汝北,大軍雲集,果然一副南下並楚的架勢。
見此情形,秦人才不疑有他,對於楚國,子蒲只能盼望他們自求多福,而秦國,則開始了與義渠的大戰,從去年秋冬到現如今,終於在咸陽的遭遇戰中獲得了大勝……
但秦人,也極為疲憊,傷痕累累。
「無妨,只要殘滅義渠,將戎人收服,作為奴隸賞賜給有功的兵卒。如此,便能如趙國一樣,讓軍功爵良性循環,周而復始,軍隊越戰越強,疆域越戰越大!」
帶著這樣的憧憬,子蒲撫著傷口,躺在大纛下,正打算沉沉睡去……
然而,一陣急促的腳步卻打擾了他的美夢,一睜眼,卻見是滿頭大汗的傳令官。
「何事?莫非是已經追上義渠君,斬其首級了?」
傳令官也不知騎馬跑了多久,嘴皮有水泡,喉嚨乾涸,一時半會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地搖頭。
「莫非是君上……」子蒲面色大變,秦伯盤此時若是撒手赴黃泉,秦國太子在外,便將進入一個空位期啊!
那傳令官再度搖頭,只是將手裡的急報遞給了子蒲。
子蒲掃了一眼後,因為箭傷而失去了血色的嘴唇,越發蒼白如雪。
「趙侯……帥十萬之師入秦?」這幾個字,是他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而子蒲本來因為這場大勝而重新煥發希望的目光,也變得迷茫,慌亂,還有受到欺騙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