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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楚王還有些猶豫,司馬子期便道:「更重要的是,楚國的祖先在周受封時,名號為子男,封地方圓五十里。如今孔丘祖述文王武王時期的法度,彰明周公、召公的事業,大王倘若任用他,同樣實行周禮那一套,那楚國還怎麼能世世代代擁有堂堂正正方圓萬里之地呢!」
「吾等先祖熊渠曾言,楚乃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諡,天子不與我公侯之位,楚便自稱為王!至今已經快十多代人了,大王在南方的地位,其實和天子也差不多,陳、隨、許各諸侯皆以臣子自居。然而中原諸侯不予承認,聽說魯國人暗地裡還罵吾等是蠻夷鳩舌之人,稱呼大王為『楚子』呢!孔子最重周室禮法,只怕也是這麼看的。故大王要封孔子,且先去問問,他願不願意稱君上為王,行仆臣三拜稽首之禮,否則難免尷尬。」
楚王思索了一會,點了點頭道:「如此也好,便讓子閭帶著些禮物,替我去問候孔子,也試探一二。」
……
王弟子閭領命而去,楚王則和司馬子期繼續商量戰事,他們這次進攻蔡國,一是為了報復十多年前蔡國引導吳師入郢,給楚國帶來巨大損失,二是為了重新收復蔡國,讓楚國疆域恢復到更東方的位置,以陳、蔡、頓、胡為屏障,構建對吳防線。
「陳國控制潁水,北連鄭、宋兩國之道。淮、泗有事,順流東指,此其經營之所也,如今陳侯畏懼吳國,願意歸服大王,得陳,便能與中原諸侯溝通,還能兵臨蔡地!」
「至於蔡國,此地西望方城,東通淮沔,倚荊楚之雄,走陳、許之道,山川險塞,田野平舒,戰守有資,耕屯足恃,介吳楚之間,乃襟要之處。」
子期嚴肅地說道:「同時,也是楚國的肘腋之患,要排除吳國再度西進的禍患,楚國必須重新征服蔡國!」
「先奪回沈地,再包圍新蔡,不怕蔡君不從。」楚王摸著自己的小鬍鬚笑了一下:「現在的吳國,正與寡人的舅翁戰得熱鬧,沒功夫來救蔡國,正是吾等的大好機會!」
就在這時,去探孔子口風的子閭回來了。
「他怎麼說?」楚王很隨意地問道。
子閭面色有些不好看:「孔子感謝,但卻又請辭,不願意見大王。」
「為何?」
「他說……天無二日,民無二王,丘雖然落魄如喪家之犬,但要像晉文公重耳一樣,流落楚國時為了尋求幫助,便稱楚為王,置天下唯一的王周天子為不顧,他修習文王、周公之道,自問做不到……」
「腐儒!真是放肆!」雖然有所預料,但司馬子期還是忍不住斥責了一聲。
但好脾氣的楚王熊珍卻笑著擺了擺手道:「司馬先別怒,子閭,你且去問問孔丘,當年魯昭公來楚國時,也以諸侯見天子之禮,對著孤的伯父靈王三拜稽首,他乃魯人,叫我一句大王又何妨呢?」
子閭再度領命而去,過了不久又回來了,臉色又尷尬了幾分。
「如何?」
「孔丘還是不來。」
「這次他又是如何說的?」楚王曉有興致地問道。
「他說,當年就是魯國三桓之一的孟僖子隨同魯昭公出訪楚國,到達郢都後不能以禮處理外交事務,以至於國君受了不應該受的恥辱。孟僖子深以為恥,遂發奮學習周禮,將死時還囑咐二子向孔丘學禮,孔丘教授二子時矜矜業業不敢怠慢,如今自己到楚國邊境來,若重蹈當年,死後就無臉面見孟僖子了……」
司馬子期冷哼道:「巧言滑舌,將孔丘及其弟子綁起來逼到江水邊,不從就扔下去,由不得他們不喊大王!」
楚王卻搖了搖頭道:「孔丘這番應對不卑不亢,不亞於當年知武子應對先君共王。既然孔丘辭了我的禮物和聘請,那我也不必見他,免得相看兩厭。此外蔡國即將興兵,他們不宜再深入,派一隊人,將孔丘一行往葉公所在的方城送去,若孔門弟子中有人才,就讓葉公留下幾個,若無,則任他們回中原去吧!」
「諾!」子閭第三次領命而去,司馬子期看著他的背影,又看看專心查看地圖的楚王,不由嘆了口氣。
子期知道自己這個楚王弟弟的性情,他遵循常理行事,不亂紀綱,不為私心迷惑自己,不為困難而退縮,始終堅持堅定自己的原則。就算孔丘如此不知進退,也不會做出拖下去一劍殺了的舉動,果然是一笑釋之。
這樣仁慈賢明的楚王,楚國要是早幾十年,甚至十年遇上就好了,若十年前楚國的大權在他手裡,再有自己和子西等兄弟輔佐,楚國,大概就不會遭遇那場浩劫了……
五日之後,時近春末,孔子師徒一行人已經被遣送到方城去了,楚王與孔子不相見,便索性將他們踢給葉公,讓葉公代為接待篩選。
而楚軍也行動迅速,他們很快便摧毀了蔡國外圍脆弱的防禦,奪回了沈地。
「這裡還和二十年前一樣,沒有變化啊……」
楚王熊珍所在的地方是沈國的舊宮殿,沈國是汝潁下游的撮爾小國,其祖先因助平王東遷有功,便被封在沈地,國君稱之為沈子。這個小邦很早就被楚國納入自己的封建體系中,接受楚文化薰陶,器具、飲食、衣冠,除了難以更易的語言外,方方面面都和楚國一致化。
直到十多年前,晉國召集諸侯會盟準備對楚國動手,親楚的沈國拒不參加,晉國便指使蔡國,出兵伐滅了沈國,並將沈子嘉押回蔡國殺掉,蔡人自此吞併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