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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讓侍衛們退後,邀請子路與自己回到運河旁邊的趙壘,擺上幾道小菜,斟上淡淡的米酒,讓孔姣陪坐,任由子路與孔姣敘話,趙無恤和高柴也不時摻嘴幾句。
他要給這頭猛虎,套上親情的籠頭!
……
等到二人聊得差不多,氣氛變得其樂融融,子路對他的敵意,也漸漸淡下去了,無恤便出言道:「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這是衛國的詩吧,我至今還記得中都邑竹林里的那次相聚,以及眾人的志向,子路呢?」
子路嘆了口氣:「卿士當時所言志向,由可記得清清楚楚,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真是擲地有聲,讓人心服口服……只是沒想到竟齊到了小妹這裡,這一點,由更是佩服不已。」他哈哈大笑,惹得孔姣一陣臉紅,卻也由衷地感到開心。
真希望,丈夫與父親見面時,也能如此。
「如今卿士家已齊,國已治,只差平天下了,但這德行……」子路飲了一口酒道,「可不要忘了修!」
話裡有話,趙無恤只當沒聽懂,哈哈笑道:「子路的志向,我也記得呢……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這是子路的原話麼?」
「然。」子路眼中閃過一絲陰霾,沒有什麼是比遲遲不能實現的理想更沉重的了。
趙無恤乘機道:「吾曾聞,大器晚成,一門心思,子路之才藏於胸中數十年,只可惜這衛國蕞爾小邦,地不過兩百里,城不過數十,兵車不足五百乘,台面太小。孔氏雖然讓你治蒲邑,但蒲邑人口過數百戶,子路若將一輩子用在此處,豈不是大材小用了?」
子路沉吟了,趙無恤所言,句句屬實。
「還有子羔。」趙無恤也沒有將陪襯的高柴拉下,高柴身高不滿五尺,很不出眾,在孔子門下受業,孔子認為他憨直忠厚。他在魯國時,曾經在費邑做過小吏,孔子還怕他不能勝任。
結果高柴做的很不錯,他和子路一起來到衛國,還做了審案的士師,除了用道德禮儀來斷案外,他還引入了魯、晉的律令斷案的法則,建議衛國也修一部《衛律》……
這倆人與雕漆開、原憲等只會嘴炮的「君子儒」是不同的,個個都有拿得出手的本事,只不過對於孔子太過忠誠,便拋棄大好前途追隨他流浪,最還是做了別人家臣,說明他們的心思還系在出仕上。
所以趙無恤也給出了自己的價碼:「子路可為師帥、縣司馬,子羔亦可為縣理官,在魯或在晉,任憑二位選擇,何如?」
在趙氏縣一級的司馬、理官,放到魯衛,相當於一位下大夫了。
混了這麼多年還是個區區士人的高柴一時間砰然心動,人生在世,豈能就這樣碌碌無為下去?說真的,他已經敏感地意識到了,衛國的前景很不好,首先作為趙氏附庸的地位是改變不了的,衛國官吏頭上還騎著趙氏派來的人;其次他們的靠山孔圉又病重臥床不起,衛侯蒯聵得志後開始倒行逆施,國內卿族、國人的不滿恍如暗潮湧動,指不定哪一天就會鬧出大亂子來……
與其在這顆病柳上吊死,還不如早點投靠趙氏呢,而且一去就能從中層做起。過去是他不好意思厚著臉皮去請冉求、宰予等人引薦,如今趙無恤親自邀請,正中其下懷。
高柴正要應允,卻見子路突然笑了起來。
「我的志向,難得卿士還記得這麼清楚。但由還有一個志向,卿士只怕沒聽說過。」
「哦。」趙無恤道:「是什麼?不妨說來聽聽。」
子路舉起酒一飲而盡而,又將酒盞倒過來,重重地扣在案几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隨即橫眉瞪目,直指趙無恤!
「由的那個志向,就是願車馬衣裘,與師長朋友共,敝之而無憾!」
第914章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若有了高車肥馬,貂皮大裘,也希望能和師長朋友一起共享榮華富貴,倘若只能獨享,若盡數拋棄這些東西,他也不會後悔。
苟富貴,勿相忘,這就是子路的另一個志向。他變得知禮,變得忍讓,但骨子裡的硬氣,卻半點沒消減。
子路的大嗓門把嚇了孔姣一跳,正在俎上切肉的手不小心割破,也把高柴到嘴邊的話憋回去了。
只見子路借著酒勁對趙無恤拱手道:「卿士……不,子泰,由說話直來直往,今日便在此放肆了。正是因為你的緣故,夫子離開了魯國,一走就是八年。你恐怕不知道,他與師兄弟們一年裡饑寒參半,時常遇到困厄,如今在楚國葉縣雖然好轉,但寄人籬下的滋味豈能好過?」
趙無恤緘默不言,這些事情,他何嘗不知道?但權力的遊戲就是這樣,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當時的情形,要麼他竊國成功,孔子離開,要麼是孔子維護魯國秩序成功,魯侯得政,趙無恤灰溜溜地踏上流亡的旅程。
子路繼續說道:「放在十年前,你尚未竊魯,未逼走夫子時,只要一句話,由也願意做你的馬前卒,隨你一起與齊人交戰。」
「如今情形下,要由做趙氏的臣子,做趙氏的鷹犬?」子路搖了搖頭。
「由捫心自問,做不到!」
堂上一時間一片寂靜,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到。
趙無恤沒有再理會子路,他的目光看向了孔姣,她臉色蒼白,茫然無助地跪坐在蓆子上,不知道為何事情會變成這樣子,剛才被嚇了一跳後,刀割破了手,鮮血正從指尖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