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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鵲毫不留情,子豹為自己在疫病最嚴重時的退縮付出了代價,他跪拜稽首,然後擦著淚失魂落魄地走了。
醫扁鵲卻顧不上理會這位被驅逐的弟子,他依然忙碌在醫治傷寒的第一線,每天忙碌不已。預防喝的桂枝湯還好說,統一調配即可,但治療用的麻黃湯卻要麻煩些,得根據發病的不同症狀微調。
扁鵲的語速極快:「麻黃湯,麻黃三兩去節,桂枝二兩去皮,杏仁七十枚去皮尖,甘草一兩炙之,加水入陶釜煎之,去渣後溫服。」
他又強調道:「麻黃熱性,唯冬時正傷寒無汗者用之,若春夏則不可輕用,服之必發斑發黃,如服者,要加涼性的石膏,知母,黃苓……」
「夫子大可不必擔憂,不用等到明年開春,秦邑的傷寒一定能消除!」來者卻是趙無恤,這些天,他每天來拜訪扁鵲,都會帶來一個或幾個好消息。
在經歷了十來天緊張和人心惶惶,在付出了百餘邑民、趙兵,還有兩三百齊人俘虜的生命後,傷寒的傳播已經得到了遏制。
事實證明,趙無恤的各種舉措在防止傷寒傳播上是行之有效的,秦邑、兵營里沒有再出現傷寒患者,而俘虜營里的患者和隔離區內的死亡人數也在不斷減少。
桂枝,麻黃,葛根等等藥材湯飲,是扁鵲和弟子們經過長期的鑽研和實驗,配置出預防傷寒,乃至於緩解症狀的藥方。就是治療時間較長,用藥量較大,整個秦邑的府庫翻得底朝天,也不夠一半。
於是趙無恤在徵調西魯各邑的藥庫的同時,甚至還寫信向曲阜的孔丘,曹國的曹伯,乃至於宋國的司城樂氏請求藥物支援。
以上幾處基本都得到了好的反饋:魯侯近來十分信任,據說有望登上大宗伯之位的孔丘是第一個回應的人。雖然他已經聽聞趙氏接納了陽虎,但一來時間尚短不知真假,二來信息傳播有誤,他還以為是「俘獲」。所以在積極勸說魯侯打開公宮私庫支援西魯贏取民心外,還請趙無恤儘快將陽虎送到曲阜正法。
曹伯被衛國王孫賈擊敗,灰溜溜退回了洮邑,最後還得靠郵無正解圍,感覺顏面大失。但他依舊想要笙竇邑和雷澤—歷山以南的土地,所以曹國那邊除了子貢東拼西湊地買了一些藥材外,曹國也有提供,還派了不少疾醫過來。
更讓趙無恤欣慰的還有宋國處,宋伯因為與衛國尚且存在的姻親關係,以及樂大心、五公子等人的讒言,竟然拒絕支援,但也未阻止卿大夫們自發的支持。
畢竟在鄰國遭遇疫病災荒時,向其伸出援助之手本就是諸夏邦國的一項優良傳統,所以才有晉惠公時晉國大飢,秦國運粟米支援的「泛舟之役」。當年宋國遇到了大火,晉國甚至還主持諸侯開會,調撥人力物力加以救助。
於是在南子的幫助下,樂靈子的主持下,司城樂氏也將商丘幾乎所有醫館的藥材抽調一空,送到秦邑處,解了趙無恤的燃眉之急,他更有信心在這個月內讓傷寒在控制的幾個邑里絕跡了!
……
一包又一包用劣質麻紙包裹的藥材被裝上輜車,分別運往邑中的散藥棚,還有兵營、戰俘營、隔離區那邊去了,這是紙張一個新穎的用途。
扁鵲也坐到了一輛裝了一半藥材的輜車上,笑吟吟地說道:「趙小君子也不用每日都來吹捧老朽,你的防治之法才是救了千戶萬戶的好法子,我的麻黃湯,只是把已經被大小司命看中的人牽回來罷了。」
這麼直白地說自己能活死人白骨真的好麼?趙無恤知道扁鵲平日也是個喜歡調笑小輩的老不修,但他還是恭恭敬敬的,對這位不顧勞頓,每日奮戰在防疫第一線的醫家祖宗,再怎麼尊崇都不為過。
扁鵲這幾日累得夠嗆,此番回邑,還是被趙無恤和他的幾名弟子強行勸回來的,扁鵲若是倒了,那整個秦邑的希望也就暗淡下去了。
最後,趙無恤依然舊話重提,代表趙鞅挽留醫扁鵲。
此番治癒秦邑後,醫扁鵲就要離開趙氏,繼續他的遊歷去了,他去意已決,趙鞅苦勸也無法阻止其成行。
面對趙無恤的挽留,醫扁鵲收起了調笑,微微搖頭道:「上古之時,民有疾,而未知藥石,神農氏始嘗遍百草滋味,察其寒、溫、平、熱之性,辨其君、臣、佐、使之義,嘗一日而遇七十毒,以醫術神而化之,遂用文字記下藥性以療萬民,而醫道自此始矣。」
「靈鵲兆喜,故名扁鵲,扁鵲不是一個人,而是世代相傳的名號,傳聞就是從神農氏時流傳下來的。故老朽想學醫者之祖神農氏,遊歷天下,察盡萬病。」
趙無恤肅然起敬,但心裡也隱隱有些不安,神農嘗百草而死於毒,扁鵲他會不會……
但這位老醫者卻沒有這方面的擔心,他已經沉浸進自己的事業里去了。
「魯昭公十九年(公元前523年)冬,鄭國大疫。當時老朽就在那兒,傷寒流行,鄭國大夫數人染病夭昏而死,民眾流離死於道者數不勝數,其苦楚、絕望,我知之。方今天下,類似的情形遍布四海,天生烝民,還在等著老朽去扶救,怎麼在安逸的宮室里枯坐?」
趙無恤不再勸了,他勸不住這份流傳數代「扁鵲」的理想。在歷史上的春秋末期,無數這樣的先賢智者,老子、扁鵲、孔子,他們流亡,他們行走,走過苦難的土地。或在大時代里思索終極問題,或在考慮社會的維繫之道,亦或是用自己的醫術來治癒天下,最終造就了華夏文明的一部分內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