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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當周圍的讚嘆聲傳來後,無恤一回頭,發現新鮮的泥土已經翻開了好幾十步。
「對於整個西魯的百萬田畝來說只是杯水車薪,可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春耕便以我而始罷!」
籍田之後,還要召集鄰近鄉邑的民眾宴飲,稱為「勞酒」,因為不同於肉食者這裝模作樣的姿態,民眾們可是真的要拼盡全力去耕地播種的。
「我尤記得當年在成鄉,司寇示範代田法的情形,當時吾等真是無知。」計僑才走了幾步便出了些汗,酒酣後笑著說了這番話。
計僑年過四旬便開始早生華髮,和天才般的數學能力不同,他的治邑之才的確很有限,隨著手下可用之人漸漸變多,趙無恤已經讓他退居幕後,做調度府庫,量入為出的老本行了。
此言一出,魯人們有些茫然,而無論文武,成摶、穆夏等成鄉老人卻有些自得。他們索性和周圍人說起了三年前的往事,魯人屬吏們聽後,稱讚之餘也面面相覷。
趙無恤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
儘管成分不同,政治傾向各異,但趙無恤手下屬吏的來源大致可以分為晉人和魯人兩類,雖然還沒到涇渭分明的程度,但兩邊人抱團的趨勢已經比較明顯了。
無恤則繼續保持著不偏不倚的態度,畢竟他們各有所長,成鄉老人們忠心耿耿,受趙無恤思想滲透較深,他們的影響卻主要集中的軍中。而魯人以十餘孔門弟子和闞止為首,有的人極具才幹,有的就是西魯本地人,熟識鄉黨,這對從事基層工作天生有利。
所以趙無恤將兩邊的人擇才而用之,還有意促進他們良性競爭,但若發展成黨同伐異,影響了施政,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施展鐵腕!
這也是趙鞅為政的風格和做派,所以趙氏的臣下再有才,也得唯主上意願是從。當趙鞅表現出極為明顯的以無恤為世子的傾向時,家臣們幾乎是一致附從的。
計僑心機不強,沒注意到這種情況,他繼續匯報導:「從成鄉來的幾名桑氏力田用了去歲一整年的時間,證明代田法在西魯是可以適用的,所以今年,大多數地方便可以開始一粟一麥的種植了。去歲曾堅壁清野,又有大軍長駐,所以糧食消耗殆盡,但因為司寇以瓷器、紙從陶丘換取糧食的緣故,所以種子還夠,只是……」
無恤道:「計先生有難處儘管說。」
計僑抱怨道:「只是牛的數量和農具可能會不夠,去歲鏖戰半年,牛馬死亡數百,府庫里所藏的銅錫也統統鑄箭矢和戈矛了,總不能讓民眾舉著木石耒耜來代田吧!」
戰爭,不僅是戰略戰術的對比,也是財力和資源的較量。正所謂「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一旦超過了一般的作戰期限三個月,則「鈍兵挫銳,攻城則力屈,久暴師則國用不足」。
作為戰勝的一方,趙無恤都面臨著國用不足的情況。那帶著兩萬大軍暴師於外三四個月,還丟了四個邑的衛國,以及喪師於雪原,疫病肆虐於內的齊國就更不用說了。
所以雖然和約尚未簽訂,在孟春來臨時,各方卻不約而同地休戰了。畢竟在傳統的觀念里,在這個月裡不可以舉兵,舉兵必定遭到天災,所以要「兵戎不起,不可從我始」。
因為春秋列國的社會體制和國家機器無法承擔起數年久戰,必須像季節替換一樣進行間歇性徵伐。只有在內完成了家主專制和經濟改革的新興卿族,方能一試!
趙無恤的勢力雖然進行了許多改進,但距離這一點還遠著呢!
他思索了一會便有了主意:「牛馬可以由各地邑寺租借一批,不夠的只能以耦耕替代,並且要通報西魯各邑嚴令,從本司寇始,大夫無故不得殺牛祭祀!」
此言一出,倒是讓主持籍田的公西赤,還有周圍眾人一驚。
魯國的農業發展層次不齊,一些地方已經有較先進的農耕了,可部分偏僻的野澤、丘陵處卻對此一無所知。而且各地還有舊時代遺留的習俗,那就是每逢節慶祭祀必殺牛。
在牛耕尚未出現的殷周,牛純粹是養了來拉車,或者宰殺後食用、祭祀的。所以牛才會位列三牲之首,在重大的祭祀儀式上一般都要選用牛,三牲皆備稱之為「太牢」,這樣才顯得莊重肅穆。
正所謂「凡祭,天子以犧牛,諸侯以肥牛,大夫以索牛,士以羊、豕」。「犧牛」是指色純的全牛,「肥牛」即指長得肥壯的牛,「索牛」意思是經過簡單挑選過的牛。祭祀所用的牛,在顏色、體態方面都有嚴格規定,不是隨便拉來一頭牛就可以作獻祭用的。
本來為了體現等級的不同,只有大夫才能夠宰牛祭祀,可春秋禮樂崩壞之下,商賈、士人、富庶的國人殺牛食肉祭祀者也不在少數,尤其城郭之民因為不事農稼,更是無所謂。就趙無恤所見,每年因此而死的牛,不比一場大戰下來死掉的少。
現在和殷周之世可不同了,牛耕之法正在中原傳播開來,所以無恤才說宰牛是舊時代的遺留習慣,牛死牛活,不再是天神和饞嘴能不能饗之的問題,而是關係到一家,乃至於一里一邑今年是飢是飽的存亡!
現在牛耕方興未艾,所以還未引起重視,可等到它傳遍大江南北後的魏晉隋唐,由國家出面的禁令就開始出現了。
若是能掐斷損耗,再由邑寺出面管理,每年就能多出不少耕牛了,後世的宋朝雖然馬政爛到家,可禁止殺耕牛這條嚴格的律令倒是做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