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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強本就是輕弩之末,隨著背後鮮血噴涌,力氣消散,他緩緩坐倒在地,眼神漸漸消散。馬下的鄭龍拾起一根矛挑開湧上來的死士,而趙無恤也催馬上前,旋即一刀斬下了他白髮蒼蒼的首級。
敵將雖被斬首,但趙無恤心中酸澀,在此失了趙鞅,那趙氏這場大戰即便勝利,也損失巨大,只能算慘勝了。
然而就在此時,大旗那邊再度發出一陣驚呼!
……
「余未死!二三子盡力殺敵,休要猶豫!」
趙無恤驚喜地回頭,卻見趙鞅本已倒下的身軀在眾人攙扶下,搖搖晃晃地站立起來,嘴角流著血,手捂著肩膀處,臉色雖有些蒼白,目光卻依舊桀驁而自信,一邊咳嗽一邊告訴旁人自己無事。
無恤舉刀向天,大聲道:「我父自有昊天護佑,怎麼會殞身於此!二三子,隨我殺敵!」
至此,來自各陣的援兵也已經到了,他們各帶人馬,如出籠之虎,繞過前韓兵和溫縣兵破碎的陣線,撲向已成為浪濤里一座孤島的中行死士。
趙無恤身後的眾騎也衝過來助戰,他們緊挨無恤左右,一邊護衛主君,一邊開弓揮刀殺敵,數百武卒也爭先恐後,他們戮力向前,所過之處皆破。早先在韓兵、溫縣兵面前兇猛異常的中行死士,如今卻沒太多抵擋之力。
中行死士所恃的是勇,當他們的勇不及趙氏眾人護主心切之勇,自然節節敗退。
其餘援兵也到了,中行死士節節敗退,只堅持了半刻,在被圍起來各自為戰的情況下,紛紛被殺,留下了一地肉袒的屍體和斷裂的銅鐵長杖。
趙無恤方才一直想往趙鞅那邊去,可周圍之敵太多,只好先與眾人肩奮力擊殺面前之敵,等到掃清這一片的殘敵後,他才打馬過去,看望趙鞅傷勢。
卻見趙鞅被家臣們抬到了車上,坐在輿中,身上披著一件深紅色的大氅。
「父親!」
趙無恤到了旁邊,一躍下馬,在趙鞅跟前單膝跪下,哽咽地說道:「小子來遲一步,竟讓賊子傷了父親,傷勢不礙事罷……」
或許是傷口流血太多,趙鞅臉色蒼白,嘴唇發青,他仿佛渾身發冷般,整個人裹在厚厚的氅中,聞聲後他抬頭看了趙無恤一眼,又看了看周圍面露關切的眾人,面色一變,風輕雲淡地笑道:「不礙事,只是傷到了肩膀,暫時無法提劍殺敵罷了……」
趙無恤說道:「不可大意,還是要速速處理傷口,止血包紮消毒才行……」
「這些事情不需你來關心。」趙鞅卻不領情,他板著臉道:「我的傷勢不打緊,自然有隨軍的醫官處理,無恤,你的戰場,在前方!」
「父親,我……」
趙鞅緊咬牙關,將過來攙扶他的家臣楊因、周舍一把推開,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來,痛得滿頭大汗,卻一聲未哼。
急促地喘息了一會後,趙鞅才自嘲地笑道:「我自認為不是個好主帥,勇而輕死,急而心速,剛毅而自用者,乃為將之大忌,因此才會遇險讓三軍震怖,如今恐怕得下去歇一會了……」
「但戰爭尚未收尾,范、中行仍有反擊的機會,也許下一刻,大風又會吹起。」
趙鞅伸出手來,指著前方綿延數里,已經戰鬥到最後關頭的戰陣。
「古人言,兵不兩勝,亦不兩敗。兵出逾境,戰不期十日,必有一方破軍殺將!其在今日乎?從現在起,由無恤代我統帥三軍,今日必克范、中行於此!」
……
趙無恤頗有些憂心地看著趙鞅的戰車朝安全的陣後退去,但那面染上了無數點鮮血的大纛,還有趙氏的炎日玄鳥旗,卻留給了無恤。
這是中軍和主帥的標誌,他們在哪,三軍將士的目光和主心骨就在哪。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旗幟,根據用途和不同的身份,有多種顏色、尺寸、圖案、裝飾和形狀。舉青旗布直陣,舉白旗布方陣,舉赤旗布銳陣,舉黑旗布曲陣,舉黃旗布環陣。有的和鼓、金、角之類的器材互相配合,用作軍中通信,保證上下聯絡暢通。
這些東西,都被交付無恤手中,回來馳援的中軍將卒,以及騎在馬上,駕駛輕車的傳令兵,所有人都在看著他。
從現在開始,他不再是其中一陣的偏將,而是掌控整個戰場的統帥。
伴隨著權力的,自然也有責任……
在宋之亂時,趙無恤曾指揮過孟諸之戰,但手下不過萬人,可這一場仗,是將近五萬人級別的會戰!而且是事關四個卿族命運的大決戰,趙無恤能感受到肩上的擔子很重。
這些本來被趙鞅扛住,如今,自然而然地落到他肩上了。
無恤暗自想道:「為將者的五材,勇、智、仁、信、忠,我又能做到幾點呢?」
他讓自己冷靜下來,隨即放眼望去,卻見范氏、中行氏陣線接連被克,二卿的兩翼深深地向內凹陷了一大塊,幾乎要被合圍了。可中央部分,因為中行死士的衝擊,韓虎的陣線變得極其薄弱,隨時可能被再度突破進來。
他心中有了計較,很快,一個又一個命令從趙無恤口中發出。
「中軍留一旅人護衛,其餘一分為二,一部作為預備,另一部四下救急。楊因,你去尋找溫縣大夫,收攏溫縣殘兵,休要讓他們亂我後陣,不從者殺無赦!」
他又指著前方道:「讓晉陽縣卒脫離混戰,向中部移動,幫助韓氏君子堵住缺口。告訴韓子寅,我不強求他進攻,只要能讓弓手挪到晉陽趙兵的後排,盡力射箭就行,如今大風已停,僅憑韓氏近兩千人的弓手,便能讓對面不得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