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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無論是上古還是後世,排位次是很嚴肅的一件事,誰先誰後,誰上,誰下,都有講究。在知瑤敗亡後,趙魏韓三家的地位如何來分,很大程度上便在這場筵席上體現。
「二位都身居卿位,唯獨我還是區區大夫,我居下席,理當如此。」魏駒眼見韓虎絲毫沒有想讓的打算,並冷冷地看著自己,只能幹笑兩聲後,在左邊的下席就坐。
不過趙無恤聽出來了,這句話里別有深意啊……魏駒沒有將自己視為家族代表,而是降到了世子的身份上,他接受今日的席位,卻不承認戰後趙韓魏的排序。這意思便是:魏氏,依然是他父親說的算,筵席之上,朝堂之中,一碼歸一碼!
韓虎冷哼一聲,偏過頭去也不回答,自從魏氏在丹水長平一戰反正後,他對魏駒便是這番態度。
趙無恤曉有興致地看著韓虎與魏駒的冷戰,兩人這番席位之爭看似爭鋒相對,若不是自己已經得到情報,說是韓氏的智囊段規和魏氏謀臣令狐博這幾日裡數次相會,極為頻繁的話,他或許也會以為,韓魏兩人勢如水火呢……
三人端坐席上,各懷心思,大敵剛去,便開始了同床異夢。
如今晉國大局已定,不管知伯如何折騰都翻不了盤,趙無恤想要得到的地方也已經握在手裡,缺的就是一個進行統治和立足諸侯的名正言順。所以接下來要做的,不是一城一地的錙銖必較,而是要防止韓魏兩家暗中串通一氣來制衡自己。
兩家雖然尚未聯合,但一強兩弱局面下,這是必然的事情。歷史上三晉間的相愛相殺便是教訓,趙無恤需要將這種趨勢扼殺於萌芽之中。
在趙無恤看來,韓虎還是可以爭取過來的。兩家之間的矛盾其實也不小,更何況沒有矛盾,那便製造矛盾,至於如何操縱,就看他手段了!
說來也讓人嗟嘆不已,四年前趙無恤大喜之日,與魏駒韓虎二人相會於溫縣桃園,在那裡結為異氏兄弟,如今他們之間,真誠早已被時間滌盪殆盡,只剩下滿滿的套路了。
其實回頭想想,從溫縣桃園起,亦或是從新絳泮宮相識起,他們三人便從未真正相互真誠過。真情實誼與政治爭鬥是天生矛盾的,歷史上,多少師徒朋友因為政治而翻臉結仇,在滿是爾虞我詐的卿族關係間尋找朋友,只是一個奢望而已……
所以趙無恤有時候才覺得啊,比起兩人,自己的對手知瑤倒更真誠可愛些。
筵席將要開始,趙無恤一揮手,讓人將地上的地圖撤下,卻被魏駒制止了。
魏駒眯著眼,踱步過去,盯著地圖看了又看,尤其是上黨、汾水被重重畫出的黑線,以及新絳處的那個醒目紅圈。他不由笑道:「看來子泰子寅已經商量好進軍方向了,我可否補充幾句?」
無恤面沉如水:「但說無妨。」
「其實吾等的敵人,僅在汾水以東,只需要突破上黨即可。」
「噢?」
趙無恤手指輕敲案幾,出於對局勢的猜測,他已料到魏駒會這麼說。如此說來,這就是魏氏重分晉國大蛋糕時,不想位列末席的底氣了?這也是他們主動與韓氏接洽,想要玩兩弱制一強的依仗?
趙魏韓,三家的棋子皆已拋出,也不知道自己那匹劍走偏鋒的馬兒,能否卡在九宮象眼上,讓魏氏這頭暗藏殺機的「相」動彈不得……
見韓虎沉默不言,他也裝著故作不知,一臉茫然地問道:「此言何意?」
魏駒起身,朝趙無恤和韓虎又行了一禮,面含微笑道:「我今日前來沒帶禮物,只帶了一條喜訊,此時此刻,新絳應該已經易主,脫離知氏掌控了!」
第805章 翻手為雲
新絳又稱新田,作為晉國都城已經快一百年了,其中自有它的優勢所在。此地北有霍太山作為屏障,東有上黨為牆壘,往西一兩百里就是大河,左近有汾、涑、澮等河流為淵,這就是當年狐偃所說的「表里河山」之地,河東最膏腴、最富庶,也最人口密集的大都邑。
新絳地利在此,本來是諸侯商賈前往的中心,喧鬧繁華充滿街巷,城內有幾處交易馬牛羊彘、粟米稻穀的市場,往昔太平時,馬羊嘶鳴、車來車往,總是十分熱鬧,隔著幾里都能聽見市中傳出的聲音。可今天,隨著晉國內戰進入第四個年頭,新絳也漸漸凋敝起來,從街巷到市井都冷清非常。
過去每逢冬至前一個月,便成百上千來朝賀晉侯的諸侯使節團也不見了蹤影。新絳街頭一片冷清,年輕人寥寥無幾,只剩下無法上戰場的老者和婦孺留守。
「還不是因為打仗……」說起戰事,新絳國人們便搖頭嘆氣,如果說戰爭伊始,他們還勉強願意在晉侯和知伯旗下討伐叛軍,為捍衛晉國朝廷的尊嚴而戰的話,如今卻早已身心疲憊。
各家子弟無不應徵入伍,跟著知瑤到處去救急,卻遲遲打不開突破口。晉國的一半土地都落在趙韓叛黨手中,河東形同被包圍一般,太行以東的糧食斷絕,霍太以北的皮毛筋角也停止運來,戰事對他們的日常生活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好在還有汾水沿岸的粟米,解池裡的鹵鹽源源不斷。西面的秦國因為幾年前秦哀公病危,太子未及繼位便突然暴死,只能讓公孫繼位,秦國主少國疑,庶長們忙著爭權奪利,也沒有乘機對晉國發動進攻,算是不幸中的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