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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孫勝對這個與楚國王族有仇的年輕人不冷不熱,而且他也知道,眉間赤名為自己下屬,實則也是監視他的監軍。王孫勝雖然有這一師之眾的指揮權,但他一旦有不臣之舉,權力隨時會被暗藏趙無恤虎符的眉間赤剝奪,甚至連性命也保不住。
這眉間赤雖然沒什麼領兵的才幹,但劍術卻是不虛的,連王孫勝也沒把握勝過他,更何況他背後還有兩名持劍的黑衣,王孫勝毫無勝算。
「勝豈是那樣的人?」不管願不願意,王孫勝都把那封書信撕了,當著眉間赤的面灑落城下,眉間赤和兩名黑衣的殺意才收斂下去幾分。
「但楚王乃我叔父,勝雖然為趙氏效力,卻不可無禮,可否讓我回一封信?」
對於這個要求,眉間赤等人沒有拒絕的理由,但他們還是尋來筆墨,盯著王孫勝的一舉一動。
竹筆在手,王孫勝又看了一眼城外連綿數里的營火,露出了一絲無奈的笑,開始蘸墨下筆……
「叔父在上,侄勝惶恐再拜言,王駕親臨,小子竟不能遠出百里親迎,大罪也……」
「然人言父之仇,弗與共戴天,小子之仇,鄭也,今叔父伐晉以救秦、鄭,小子若忘父仇而與鄭人同處一室,是為不孝!」
字面謙卑而恭敬,可實際上,在楚王信誓旦旦地說什麼視他為子時,王孫勝只想大笑。
他有父親,兩位,前者太子建給他留下了一樁必須報償的仇恨;而另一位伍子胥則不斷強化它,讓仇恨充斥王孫勝的內心,此仇不報,他就沒了立身於世上的理由,縱然有了安身之所,心也安定不下來。
王孫勝瞥了一眼眉間赤,此子也是從小就被他母親灌輸仇恨吧,雖然罪魁禍首囊瓦已經死了,但只要當時坐視此事發生的楚王熊珍還活著,他們的仇恨就沒有結束。
他繼續寫道:「又晉國有俗言,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小子乃趙氏之臣,棄軍納城而降,是為不忠。叔父有召,小子當從之,然不忠不孝之舉不可為……」
……
「大軍攻城,小子縱然不願,卻不得不操戈矛與楚為敵。若城破身死,叔父可梟小子之首;若陸渾完好,小子倖免,待報父仇後,自當引頸入楚,叔父亦可戮小子於宗廟……」
次日清晨,陸渾城外的楚軍大營,公子啟將王孫勝的回信念誦一遍後,抬頭觀察楚王的表情。
沒有被拒絕的震怒,只有淡淡的憂傷和惋惜。
「寡人有一個好侄兒。」楚王對左右感慨道:「有忠有孝,日後必成大器,只可惜……」
他赫然起身,讓侍從為自己披掛甲冑,又讓左右司馬下去,準備攻城。
楚軍集結後,幾乎沾滿了陸渾城前的郊野。望著黑雲壓城的陸渾小邑,楚王笑道:「我越來越欣賞勝了,只可惜他不知海之寬廣,不知太陽之熾熱,妄圖以螳臂之力,阻擋楚國戎車。」
「既然此小子不聽話,寡人便稍稍教訓他一頓,等拿下陸渾城後,再讓他向孤請罪,到時候孤依然會將他扶起來,拭去他身上的灰土,帶他回楚地,在先王之廟讓他認祖歸宗!」
第996章 楚巫
對陸渾城的攻勢並沒有楚王想像中那麼順利,兩天下來,楚軍雖然數次登上城頭,但都被趕了下來。
世人皆知趙氏有騎兵,有武卒,故而野戰無敵,加上他們器械精良,每逢攻城都會以雷霆之勢拔城。但他們的守城能力究竟如何?並沒有多少人知道,因為趙氏的可怕之處在於,他們總是能在野戰中解決對手,以攻為守,而不會讓戰爭進入己方被動防守的局面。
所以趙氏城邑被圍攻的次數寥寥無幾。
但在陸渾攻防里,第一次與趙軍接觸的楚軍很快就對敵人的頑強,以及守城方式的多種多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最初,他們欺負趙軍只有兩千,便採取了最簡單的蛾附戰術,妄圖利用自己的人力優勢,朝城牆發動源源不斷的攻勢,登上並不算高的城垣。
但在試探了一個上午,付出數百人傷亡後,這種戰術便被葉公沈諸梁叫停了。
「依仗人多勢眾、驅趕士兵像螞蟻、飛蛾般強行攻城,這不過是為將者惱怒發急之下不理智的舉措罷了。」
他指著陸渾城對楚國莫敖道:「陸渾位於山隘之間,道路狹窄,我軍只能圍其南面,每次僅能出動兩三千人攻城,並不能形成優勢。」
守城的王孫勝很聰明,他已經加固過陸渾城垛,讓趙氏的弩兵居高臨下向爬城的楚人射擊,並在城頭布置了一些簡易投石機,一時間,飛矢和沙石象雨點般向楚人頭上打來,他們攀爬用的梯子也被推開,這樣一來,蛾附攻城就失敗了。
莫敖有些發愁,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對付蔡、胡、頓那樣的魚腩,很少遇到這麼難纏的對手。
「那該如何攻取?」
「先築土山,等土山與城牆等高時,以楚國弓手壓制城內弩兵,到時候再進攻不遲。」
葉公又看了看陸渾周邊的山勢,指著東、西兩面說道:「再派兩隊蠻兵入三塗山尋找小路,繞到陸渾背後,待大軍攻城時一起發難,前後夾擊。」
早在八年前晉國內戰時,沈諸梁便與鄭國瓜分了蠻氏子國,將當地戎人整編為蠻兵,編入他的宛、葉之師里。這些人沒有秩序,不知陣法,在堂堂正正之戰里沒什麼用,但在伊洛地區山地作戰時,卻是很好的嚮導和斥候,也可以作為奇兵襲擾敵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