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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見那獸醫言談不俗,本著「禮失求諸野」的念頭,與他攀談了幾句,方知他祖上是伯益之裔,偃姓之人,世代從事此業。
且不知這是真是假,反正孔丘嗟嘆不已,舉起寬袖施施然道:「前方還有近百里的路程要走,再加上回程,還得多多仰仗。」
那獸醫連忙擺著手道:「大夫折殺小人了,但我此番去到西魯後,就暫時不打算回曲阜,回去的路上,還望大夫多加小心,恕小人愛莫能助。」
孔丘大奇:「不回去了!你莫非要留在西魯,投靠趙小司寇?」
管夷吾曾言,國富足而群賢至,莫非在趙無恤的治理下,西魯已經到了如此地步,非但孔丘的弟子們絡繹不絕,連一個曾經隸屬於公室的獸醫也想去投靠了?
那獸醫笑道:「是,也不是。」
「為何這麼說?」
「小人的確是聽了趙小司寇派人在魯城的宣揚後才生出了這個心思,可卻不是去投靠他,而是想去投奔神醫扁鵲,加入他新近創建的『靈鵲』。」
「靈鵲?」
醫扁鵲之名,非但孔丘知道,在魯國也幾乎婦孺皆知,歷代扁鵲遊走列國,救死扶傷的故事不知道已經流傳了多少年,據說這次西魯傷寒之所以死者不超過千人,就是扁鵲的手段!
而「靈鵲」則是在趙氏支持下,醫扁鵲創建的一個醫者行醫團隊,醫扁鵲及其弟子廣召天下能救死扶傷的醫者,共同行走各國,傳播防疫之術,救治戰爭傷員和各邑飽受疫病之苦的民眾。
聽說趙氏對此十分上心,趙無恤常駐魯城的那個家臣封凜,這幾天正可勁地宣揚此事。「同恤災危,備救凶患」的口號喊得振奮人心,但誰都知道,行走戰亂和疫區風險極大,故應者寥寥,誰料真有人動心。
那獸醫卻是有自己的緣由:「小人能醫獸類,卻不能醫人,大概是十年前,魯城有一場疫病,小人老母染病將死,是醫扁鵲及其高徒路過搭救,事後卻未取斗米寸帛而去。母親感激不已,前年離世時讓我一定要回報大恩,所以此番聽聞醫扁鵲那邊要人,我便去了。雖說幫不上什麼大忙,也能盡下心,出份力。」
孔子嗟嘆:「為母償願,孝哉。」
孔子新收的弟子,力大無窮只輸子路的陳國人公良孺性格直爽,便大咧咧地問道:「你是個獸醫,而不是醫人的,醫扁鵲真會要你?」
那獸醫不高興了:「醫無貴賤,何況靈鵲聲稱食醫,疾醫,瘍醫,獸醫四類都要,只是不要怪力亂神的巫師方士,為何就不要我?君子可不要小看吾等醫獸之人,今日若非我在,那些馬兒說不準就要被遺棄或宰殺了,行程也得耽誤不少。靈鵲日後是要行走諸國的,疫病怎可能只禍害人?牛、馬、犬大量死亡的獸疾年年都有,若是農人死了耕牛,就是壞了生計,比自己遭殃還難過到時候就輪到小人出場了。」
魯國是牛耕和石、銅犁較早流行的地方,孔子不少弟子名牛字耕,或者名耕字牛就是明證,故這獸醫才有此說。
見那獸醫說的在理,孔子笑著賠罪,讓公良孺退下,又詢問道:「丘這弟子對靈鵲知之甚少,還望勿怪,可否再與我多說一些?」
總之,靈鵲的創立是件利國利民的事情,孔子還是讚賞有加的。
那獸醫拋棄了在魯城的舊職,帶著報恩還願的理想上路,心情忐忑又激盪,可不就想跟人說道說道?於是話匣子就打開了……
「靈鵲雖然還在草創,但吸引的人可沒大夫想像的少,像我這般為了報恩而去的反而是少數,多數還是衝著醫扁鵲的名望去的。趙小司寇在魯城的人已經說了:凡是有醫術,且進入靈鵲三年以上,表現優秀者,都會被醫扁鵲收為在籍弟子,他會讓登堂入室弟子傳授醫書和秘術!」
孔子啞然,這聽著怎麼那麼耳熟啊!
「大夫且想想,天下受過醫扁鵲治癒的肉食者何其多也,等過上三五年,投入靈鵲的人學有所成出來以後,定能得到諸侯卿大夫的聘用。說不定十年後再見時,我也已經既能醫獸,又能醫人了!」
這下輪到孔子愕然了,「靈鵲」這來者不拒,有教無類的架勢,與他前些年在曲阜設壇開講,吸引士人和庶民加入何其相似?
他隨即明白了,濃須後露出了笑,心中嘿然不已,這大概是趙無恤的主意吧,借鑑了不少孔門的手段。這醫扁鵲過去至多有三五個親傳弟子追隨,可現下,居然也創建起一個學派了!
但隨即也有憂心,「靈鵲」不僅得到了趙氏雄厚的財力支持,以後還能通過在列國救死扶傷慢慢擴大人數和影響。這初具雛形的醫者之學,與甚至影響到了自己弟子顏回的數科「格物」之學一樣,都不可等閒視之!
這一切的源頭,似乎都指向了趙無恤,加上他「修齊治平」一說對門下弟子們的震撼,孔子對這位來自晉國的卿子,是越發的看不透了。
他一下子想起了三年前初次聽聞此子名聲時記述的事情:「白麋者,瑞獸也,有仁者則至,無仁者則不至。仲尼曰:孰為來哉!趙氏將興乎?」
……
與這個興沖沖的獸醫一路閒談,時間過得很快,第二日,孔子一行進入了中都邑,他在記憶中熟悉無比,一年半後歸來時卻覺得陌生不已的中都邑。
從野外一直看到邑郊,孔子有些震驚地發現,這裡完全不是他印象里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