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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二敗也……」
熊勝聽得有點發怔,而高赦依然在滔滔不絕地說著他的敗因。
「其三,君既然都已經反了,若一不做二不休,盡殺無法收服的楚國貴族,將其土地全部分配於無立錐之地的貧民,使其人人有良田,為了保住這些田地,自然能得到一批擁護者。然君首鼠兩端,無法除惡必盡,有心跟著君做一番大事的楚人自然也心存疑慮。是故屢次在郢、江漢徵兵,都響應者寥寥。這一年多來,加入軍隊的,多是閭左的無產者、惡少年,這些人天性不良,單純為了賞金而來,只能打打順風仗,一旦遭遇挫折,就會潰散,沒有戰心。君的楚武卒雖強,畢竟只有數千,越打越少,此三敗也……」
高赦一攤手:「有此三敗,君會受困於此,也就不奇怪了。」
「豎子敢爾!」熊勝頓時大怒,拔劍出鞘,指著高赦。
「力勸我造反稱王的是你,為我出謀劃策的也是你!既然都知道我的不足之處,為何不早勸?」
「君當時野心勃勃,旁人勸也未必有用,更何況……臣還有一事,未對君明言。」
直面熊勝的怒火和利劍,高赦面不改色,而是下跪,鄭重地朝他的主君稽首,大聲說道:「臣不忠,在君之前,早已委質於他人!」
「子置,你……」
熊勝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親信謀臣,一些之前想不通看不透的東西,卻有些明白了,但事到如今,他依然難以相信這是真的。
他克制住自己一劍刺過去的想法,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那你,究竟是誰人臣子?」
高赦抬頭,在隱瞞多年後,終於道出了實情:「臣曾委質於趙侯,乃是趙國的間諜!」
第1209章 寧赴湘流,葬於江魚之腹中
「在趙國,羽林侍衛是趙侯持在胸前的長劍,除此之外,還有一支名為黑衣的衛隊,隱藏於黑暗中,是趙侯反握在身後的匕首。」
「先父乃趙氏世代家臣,做過趙武子的黑衣,死於晉卿之亂。趙侯信守承諾,養我全族男女老幼十餘口,給予衣食錢帛,房宅田畝,全族感恩不盡,於是我便奉老母之命,於十五年前補入趙氏親衛黑衣之國軍職於溫縣,是故君投靠趙氏那段時間,並未見過我。」
「君的一舉一動,趙侯都十分關切。君回楚國得後到重用,在淮南招攬賢才時,趙侯便派遣了吾等黑衣三人,入楚投靠,各自偽造身份經歷,只為取信於君,作為身邊謀士將吏。幾年下來,唯獨自稱齊國人的我最為成功,故而時常與鄴城通過種種途徑聯絡,之前的金陵王氣也好,徙木立信也好,都是趙侯親自下達的計策,讓我獻給君……究其原因,自趙侯殘秦裂齊之後,當今天下,攔在趙國面前,能阻止趙侯王天下者,唯楚國而已。而趙侯又說過,能亂楚國者,唯王孫勝也……」
章華台上,高赦平靜地將自己的身份經歷一一道出。
「能亂楚國者,唯王孫勝也?趙無恤如此看重於我,榮幸,真是榮幸之至!」
熊勝大笑不止,在高赦披露身份後,他只覺得世間的一切都如此荒誕,再也沒有能夠信任的人。
「我自命不凡,實則愚笨無知,到頭來,我身邊的奉之如師友的第一謀臣,卻是趙無恤的間諜!你在我身邊做的一切,不過是要效仿要離之事罷。當年子胥安插要離到公子慶忌身邊做家臣,乘其不留意時刺殺之,除去了吳王闔閭的心腹大患。當日子胥的那些密謀,並不避諱我,前事歷歷在目,我卻毫無警覺,信賴了你,活該有這場大敗!」
他急氣攻心,衝上去狠狠給了高赦一腳,大罵道:「不,你又與要離不同,要離只是要公子慶忌一人性命,而你,是要楚國殘亂,助趙無恤滅我羋姓社稷!你若不說,我且不知,你今日坦言,我便知道你是誤導我落入今日地步的罪魁禍首,豈能饒你!」
罵完,他再度提起了劍,恨恨地指著高赦,要殺他泄憤。
然而高赦直面劍尖,巋然不動。
熊勝兩眼冒火,他是無法容忍如此欺瞞背叛的,但將近十年的君臣之義,卻又讓他如鯁在喉。
「我也待你為國士,你為何會捨棄我而忠於趙無恤?」
「趙侯對我宗族有恩,不可不報,我進入黑衣後,更是對我另眼相待,託付重任。士為知己者死,助趙侯王天下,乃是高赦平生願望……」
高赦急促地說道:「現如今,擺在君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在郢都困守,等著葉公打進城,君罪當烹!」
「其二,便是率領船隊東下大江,去淮南,帶著淮南殘部投趙侯,助趙破楚,如此,日後或許可在楚地裂土封君……」
熊勝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般,大笑起來:「哈哈哈,趙無恤的刻薄寡恩,猜疑英豪,我在趙氏為臣子時已經領教過了,這條所謂的出路,不過是想要繼續利用我,讓我讓楚國繼續大亂,好讓趙兵滅楚罷了!」
「不錯。」不曾想,高赦卻坦然承認了這點。
「即便君去淮南降趙,趙侯也不會放心,這兩條路,無論怎麼選,不過是早死與晚死的區別,選了後者,到時候只要將君押到郢都殺死,還能得到楚國貴族們的擁戴。」
熊勝愕然:「你為何要將趙無恤的毒計告知於我?」
「因為,高赦自問已不負於趙侯,卻有負於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