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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疑就像春天播下的種子,在韓虎心中漸漸發芽,他已經忍不住胡思亂想了,畢竟已經十天沒得到來自東方的消息。
「子泰會不會已在東面被齊人擊敗?甚至死了?」
「我聽說陳氏和中行在打邯鄲,那裡陷落了麼?敵軍會不會已經向南打到了朝歌,打到了州、野王……」
「他不會是故意的罷……故意不管西線,讓我撐在前面,好讓韓氏損失慘重,弱到只能唯他指令是從?」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讓韓虎不寒而慄,只能在夜間披上甲冑,在軹關巡視。
可這不能撫平他擔憂,這關隘里,他已經算最堅定的人了。若再看不到希望,韓虎的確沒信心在軹關擋住知瑤犀利的進攻。
第二天,斥候來報,台谷已經陷落,斷後的趙兵全軍覆沒。知氏追的很急,最後一批往軹關來的上黨難民被其前鋒攻擊,死了不少,剩下的正朝這邊逃竄,但韓虎不知道裡面有沒有混入知氏的人。
他的心太軟,看著關外苦苦哀求的難民,正猶豫要不要開關門時,知氏的旌旗也開始在山間晃動,兩萬大軍從數條山路向軹關靠近,他們的武器在韓虎眼中顯得格外刺目……
家臣們竊竊私語,士卒們苦著臉,一連串的大敗讓他們沒了再戰的勇氣和信心。
怎麼辦?
韓虎的心扭成了一團,滾石、弓箭、巨木,他能勒令兵卒用這些東西擋住敵軍一時,卻難以阻擋手下兵卒喪膽。
「援軍將至!」
正在這危機時刻,關隘的東面有使者高舉著帛書到來,一路上宣告著個消息,讓所有人精神一振。是韓虎派去溫縣,又一路跑到衛國向趙無恤求援的家臣段規!
「是子泰回來了麼?」韓虎差點又一次熱淚盈眶,他沒了以往溫潤君子形象,雙手揪著段規的衣領連連質問。
段規也面容憔悴,大概是徹夜趕來的吧,他匆匆回道:「臣在西返的途中聽說,趙氏已大敗齊軍。」
「真的!?」韓虎大喜過望,但笑容隨即又停滯了。
「但來的不是趙小將軍,他還在從魯國歸來的路上……」
「那援軍有多少,由誰所帥?」
「河內趙兵來了一半,主帥是中軍佐。」
段規抬頭,興奮地說道:「君子沒聽錯,是趙卿親征!」
第773章 老驥伏櫪
府庫里的兵器已鍛礪一新,甲冑則塗上味道濃烈的漆油,由庫吏發放到兵卒手裡,駟馬用上好的豆子餵得飽飽的,套上車轅或馬鞍轡韁。六月初時,河內趙軍旌旗在溫縣集結,準備向西進發,萬事俱備,只剩下主帥趙鞅還沒登上他的戰車。
趙鞅也喜歡騎馬,年輕時曾縱馬在林中遊玩,所以對狩獵時趙無恤單騎走馬才沒有暴跳如雷。可如今他再也沒法跨上無恤送他的驌驦馬了,因為他的雙腿形同殘廢,平日走幾步路都酸痛不已,這是受傷和風疾的後遺症。
他的後半生是坎坷多難的,傷病疼痛一直折磨著他,如今唯一能給趙鞅帶來安慰的,除了含著飴糖逗弄孫子趙周外,便是趙無恤在東方連續不斷的勝利消息了。
得知趙無恤新立了蒯聵做衛侯時,趙鞅笑罵了一聲「小兒輩猖狂」,然後便以趙氏家主名義給那位新國君送去賀禮。聽說帝丘陷落,衛靈公飲鴆而亡時,趙鞅召開飲宴慶賀一番後卻嘆了口氣:「衛侯與我同年出生,我還以為他作為國君德厚,會比我多活幾歲呢。」於是便撤去筵席,為昔日的敵人衛侯設靈堂以示哀悼,士人皆贊趙鞅胸襟寬廣,不墮卿族之風。
至於趙齊決戰的那段時間,趙鞅甚至在暗中準備自己的陵墓,因為他知道,若趙無恤敗,趙氏必將迎來一場浩劫,比下宮之難更加慘烈。
接到曲阜送來的信鴿那一夜,他欣喜若狂,不顧醫扁鵲勸阻,喝得酩酊大醉。
「擊敗齊、秦、楚,是我一生的奢望,如今已辦到了一樣。若晉國還認我趙氏為卿族,吾子此戰已為晉國贏得一代人的霸業了……」
趙鞅心中,自豪,驕傲,還有一絲異樣的情緒油然而生。
他寂寞。
他又不甘寂寞。
在得知韓氏從上黨大敗,連軹關也有些岌岌可危時,趙鞅做出了親自去支援韓虎的決定。
「請父親不要走!」
第一個站出來勸阻他的,卻是女兒季嬴。
……
「父親何必堅持要親自去?讓一位師帥代勞不行麼?」
季嬴披著一身盈盈紅衣跪坐在地,纖細的雙手絞在一起,雖然抿著嘴一句話不說,一雙大眼睛滿心憂慮地看著他,趙鞅能察覺到她的擔憂。
「我今年正月時,便五十有二了。」面對女兒沉默的堅牆,趙鞅摸著花白的鬍鬚,突然開始說起自己的年歲。
「今年的壽宴,無恤難得能在身邊,讓我享受了一番天倫之樂。筵席上,他當場送了我一首詩,季嬴你可還記得?」
季嬴垂首,輕聲念了起來,這首詩她背了無數遍,趙無恤作的每一首新詩,或出奇或精怪,她都爛熟於心,雖然有些是作給其他女子的。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盈縮之期,不但在天;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這首《龜雖壽》,無恤的本意是最後兩句,他想讓父親在溫縣調養好身心,就定可益壽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