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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純粹是無妄之災了,陽虎以陪臣執國命時,助晉國攻鄭,曾經占領此地,殘暴地對待過匡人,匡人對其恨之入骨,竟把和陽虎身形容貌相似的孔子誤認為是陽虎。
一傳十十傳百,匡邑中頓時跑來一群人,手持農具、武器,把孔子一行人圍困在一座小丘上。
在這過程中,孔子最喜愛的弟子顏淵不知所蹤,等他帶著一身的傷和滿頭草葉從灌木叢里鑽出來時,孔子頗有些心疼地撫顏回的背道:「吾以為汝死矣……」
「子在,回豈敢先死!」顏回如是說。
這大概是孔子一生里遇到最兇險的事情了,匡人不聽他們解釋,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這一困,就是三天三夜。由於無法脫身,糧食也快耗盡了,弟子們都非常著急。
孔子為了安定弟子之心,滿不在乎地當場撫了一段琴。
「文王既沒,周代的禮樂就掌握在吾等手中,上天若想毀滅周禮,就不應該讓吾等學會它。若上天不想讓周禮毀滅,那麼,匡地的人又能把我怎麼樣?」
弟子們問道:「夫子也信天命麼?」
「人有命,天亦有命,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我信天命,但不是宋巫們演繹的天命!」
眾弟子頓時安定下來,靜靜等候,終於,到了被困的第五天,就在匡人下定決心,要衝進來將他們這百餘人殺盡時,援兵到了。是子路跑出去,從蒲城搬來宋國的救兵,這才驅散了匡人,讓孔丘一行人脫困。
對守蒲邑的宋將陳定國一陣感謝後,師徒再次上路,卻在鄭國的東境虎牢時,因為在匡邑鬧出的動靜,他們又被拘留了數日,才被放行繼續西去。
過酸棗,渡汜水,好容易拖著又累又餓的身軀抵達新鄭,卻來的不是時候,正好是早間入城的高潮,因為擁擠,因為混亂,孔丘與弟子失散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用這句話來影響鄭國都城新鄭,再適合不過了:討價還價聲川流不息,走卒扛著麻布袋子,將鹽、麵粉等金貴之物和葛麻、粟米等常見之物放到輜車上,檢驗傳符後,車輪吱呀,載著沉重的貨物揚塵而去。
這是座「利」字當頭的城市,所有人都顯得很忙碌,唯獨孔老先生無所事事,站在鄭城東門的城牆下發呆。
販夫販婦從孔丘旁邊來來去去,還有位穿著破爛衣裳,拄著竹杖,穿芒鞋的人經過身旁,似是位隱士,他定定地看了孔丘半響,孔子朝他舉袂施禮,他也笑著點了點頭,離開了。
孔丘卻沒有貿然離開此處,因為孔夫子有一個不為人所知的弱點,那就是不太認路……用後世的話說,是個路盲。
在新鄭這種繁華的都邑,一不小心就會迷失方向,還是好好呆在原地為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群弟子才氣喘吁吁地來這邊尋找,打頭的是子貢和子路,遠遠見到孔子後,他們頗為驚喜地跑到跟前行禮。
「總算是找到夫子了!」
孔子對弟子們笑了笑:「汝等是怎麼尋到此處的?」
子貢道:「方才有位拄竹杖,穿芒鞋,衣冠破爛的人,他在大街上突然一把拉住我說,東門邊有個人,他的前額像堯,他的脖子像皋陶,他的肩部像子產,不過自腰部以下和大禹差三寸。看他勞累的樣子就像一條『喪家之狗』,或許就是汝等要找的人。」
他把這段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孔子,孔子微微一愣,卻很坦然地大笑道:「此人方才從我旁邊路過,大概是位隱居相面者吧,把我的外表說成這樣,實在是誇過頭了。不過說我惶惶如喪家之犬,然哉!然哉!」
孔子自從離開魯國後,許久沒有像這樣笑過了,但不知為何,今天聽到「喪家之狗」的評價後,他卻開懷大笑,最後差點笑出了淚花……這一路上的酸甜苦辣,冷暖自知。
……
「夫子可還習慣鄭國的氣候和飲食?若是不適,我便尋幾位魯地的庖廚來。」
「我是來遊歷反思的,又不是來養老的。」
子貢為孔子一行百人在新鄭東城尋了一處無主的普通宅院居住,過了幾日,又再度來見老師。卻見孔子一路險阻的勞累已消,他釋卷回頭看了看子貢,問道:「我聽由說,鄭國執政想聘請你留在新鄭,做上大夫?」
「不錯,鄭國執政在我入西宮時曾私下裡對我說,鄭國還缺一位大行人,希望我考慮考慮……」
「你如何答?」
「小子婉拒了……」
「鄭雖非大國,卻也是千乘之邦,你能一口回絕上大夫之職,也是不易。但你做的對,君命在身,豈能轉投他國……」
話裡有話,師徒二人最大的分歧,也是子貢最大的心病就在於此,子貢垂首:「夫子,我……」
孔子認真地看著昔日愛徒:「君君,臣臣,趙子泰待你以禮,你還之以忠,這本來無可厚非。何況趙氏在魯國雖然不敬國君、世卿,在民生方面卻做得不錯,汝等的政績,我雖在外國,卻看在眼裡,喜在心中。」
「可自從他歸晉以後,卻無日不戰,晉陽、河內、魯國的民眾,也被他捲入戰火,此戰不知要打幾個年頭,死多少萬生民。」
「趙氏是被迫應戰的。」
「被迫應戰?他已經滅范,殘中行,族邯鄲,如今都半年了,也該結束了吧。但依舊公然反叛晉國,違抗天子,這是要與天下人為敵啊,這究竟是為了什麼?他要打到什麼程度才算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