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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如今,秦人卻用類似的法子,將魏軍的援兵和糧道從大河一斷為二。魏氏尷尬啊,他們也有舟師,但大部分集中在砥柱以東,來不了西邊。至於河東沿河的船,在知氏敗退河西時,就被知伯燒了個一乾二淨……
如此一來,魏駒的兩萬餘人被夾在輔氏、王城一帶,進退維谷,他們很可能要面臨援兵抵達後,足足四萬秦軍的圍攻!
魏駒只能向趙無恤求援,並請求向少梁靠攏,趙無恤答應了他,卻沒有派兵去接應的意思,想在秦人大軍眼皮底下順利轉移,哪有這麼容易?
「韓子盧竟然被東郭俊蹬了一腿,出了滿臉血,真是有趣。」
趙氏的將吏們有些幸災樂禍,絲毫沒有為盟友擔心的意思,趙無恤也在琢磨,若秦軍真的能一鼓作氣,讓魏氏主力提前覆滅的話,自己這個漁翁,是不是可以提前出場了?
不過魏軍被逼到絕境之後,也可能會激發更大的戰意,一切還尤未可知,但不管怎樣,局勢依然在按趙無恤的劇本走下去。
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趙無恤一面搜刮少梁財富,遷徙當地民眾入趙,一面等著秦魏大戰分出勝負之時,到了第三天,卻傳來了一個突兀的消息……
「秦人主動退兵了!?」趙無恤愕然,這是開戰以來,秦人擊敗魏氏最好的機會,秦國大庶長也算老謀深算,用「泛舟之役」創造以多打少的局面後,卻突然放棄了?是癲癇症犯了,還是腦子抽了?
但無論如何,在整個河西戰場上,原本步步緊逼的秦人都在後撤,一副放棄河西的樣子……
真相很快便水落石出,到了第四天,雍都那邊傳來消息:秦伯寧,於五日前薨逝了……
秦國雍都,色調簡樸的「大鄭宮」,今日換上了銀裝素裹,整個宮殿一片素白。頭戴孝布,身披絲麻的衛士,持著長戟靜立在兩旁。
秦伯寧繼位已十年,才四十歲不到,雖然身體一直不好,雖然朝政軍政都交給庶長們管理,但如今突然薨逝,還是給秦人一種「山陵崩塌」的感覺,畢竟秦國的君主在國內威望極高,只要願意理政,便能說一不二。
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今天正好是秦君出殯的日子。到處都是抽泣聲,嬪妃美人、公族、女婢、豎寺,幾千人同時跪在地上啜泣,哀傷的氣氛不籠罩整個雍城。
內有君喪,外有強敵,秦國可謂是風雨飄零,太子代父親征,而大庶長和左庶長都不在,雍都便由右庶長留守,他是個頗似文士的中年人,其祖先是百里奚和孟明視。
「將太醫李醯帶上來!」隨著右庶長一聲威嚴的喝令,一位黑衣黑冠,戰戰兢兢的老者被秦宮侍衛們押解上來,推到秦伯的靈位前跪下。
「君上久病多日,汝身為太醫令,非但不能緩解君上的痛苦,還讓他突然死去,這是失職!」
面對右庶長嚴苛的指責,老太醫李醯苦著臉訴苦道:「右庶長,君上他得的是癘病,是絕症啊!其疾已透過肌膚,深入肺腑膏肓,針藥難治。」
癘,也就是麻風病,大概是三年前,秦伯寧在一次狩獵歸來後,出現了刺鼻無噴嚏、腳底潰瘍及聲嘶等症狀,李醯入診斷,認定這是癘。
秦國對癘瘍患者是極其恐懼和殘酷的,因為缺乏有效的診治手段,麻風病人一旦抓住,就會被集中到專門機構「癘遷所」里,讓他們得過且過,對病情嚴重的,直接進行人道毀滅,或是淹死,或是活埋……
但秦伯畢竟是國君,有所不同。
他將朝政全部交付給三位庶長,同時搬出大鄭宮,在遠離城區的偏殿居住,然後遍尋名醫進行治療,甚至還請過扁鵲,可惜正值秦晉翻臉,所以扁鵲沒來。但誠如李醯所言,休說是先秦,就算到了千年後的唐宋,麻風病也是醫藥無法挽救的絕症,只能將病人隔離,拖一日算一日……
秦伯的病情每況愈下,前不久更是出現了眉脫、鼻塌、兩足畸形、肌膚潰爛的情形。但這種狀況一直對外界隱瞞,除了三位庶長外無人知曉,在晉國三卿入侵的當口,他們害怕會引發秦人的恐懼和混亂,畢竟這種具有毀容性質的疾病,怎麼看都是昊天鬼神在降災懲罰。
終於,就在前幾天,就在秦魏大戰的關鍵時刻,秦伯一命嗚呼了……
無論是不是絕症,無論有沒有救,死了國君,就必須有人來背鍋,這是秦國的規矩!
右庶長自然清楚這一點,此時若不將罪責交給別人來頂,或許大庶長回來後,倒霉的就是他的了。
「身為君臣,生時同樂,死後也要同哀,吾等三庶長需要維持國政,待覆穆公之業後再自裁不遲,還請太醫令先行一步!」
李醯的冠帶已經被除去,他被強壯的侍衛牢牢挾在中間,在離開前,他頗有些冤枉地疾呼道:「臨其穴,惴惴其栗。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右庶長,難道汝等忘了秦亡三良後不能東征的教訓麼?」
「庸醫,也敢自比三良?」右庶長大怒,讓人速速將他拖下去,殺死殉葬。
李醯的悲號還在殿內迴蕩,他不知道的是,在歷史上,原本未能救下秦伯的這口鍋,應該是扁鵲來背的,李醯還指使人刺殺了扁鵲,造成其畏罪自盡的假象,從而逃過一劫。
不過因為歷史已經面目全非的緣故,這一次,扁鵲在趙無恤和樂靈子的勸說下沒有入秦。就在李醯被砍了腦袋入土的同時,老人家正安心地在鄴城養老,向弟子們傳授自己的醫術,研究研究最新的醫學進展,或進入趙宮逗弄徒孫,任由他拉著自己長長的白鬍子,享受天倫之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