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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看上去民生凋敝,但趙軍已經稱得上是「仁義之師」,攻帝丘兵不血刃,損失寥寥,入城後也未大肆劫掠,反而禁止投機者暴亂,比起南方吳楚爭戰的枯骨遍野好多了。
進入外郭區後,泥濘的道上人潮洶湧,眼窩深陷的戰爭孤兒群聚在旁呆望,亦或是放聲乞討。趙無恤的手下為了讓這些人讓路,取出大把趙錢拋擲出去,孩子們旋即展開爭奪,他們中的幸運兒大概今晚能吃上一碗熱粥。
計然觀察到,城內的市集尤其擁擠,戰後趙無恤已經打開帝丘的糧倉,運出來部分補給,但食物的價格仍高得離譜。形容憔悴枯槁的士與女圍滿每一個貨攤,而那些囊中羞澀的人則站在巷子口,陰鬱地觀看。
趙無恤迎接計然的車隊從這裡經過,能感到無數目光落在身上:麻木,畏懼,甚至淡淡的敵視。不過待遠遠看清趕車的是征服者後,都大為吃驚,究竟是什麼身份地位的人,才值得趙無恤為之駕車?
那車上占據主座的半百老翁相貌平平,衣著簡樸,也不像什麼大富大貴者啊。
途徑魚市時,那半百老者甚至公然讓趙無恤停下車,他緩緩踱步下來,和漁夫們親切地交談,聊家人可還安好,聊市場行情,甚至是捕魚的機巧。他問這問那,最後又什麼都不買地離開了,眾人在趙氏武卒劍戟組成的牆垣之外悄悄圍觀,卻見整個過程里趙無恤面色如常,並無慍色。
「此人究竟是誰?」
等車隊離開後,眾人便涌到那緊張兮兮的漁夫面前打聽,消息很快就傳了過來,「那老者自稱是來自宋國的普通士人,趙將軍覺得他是賢人,故厚禮待之!」
眾人紛紛咋舌,沒想到舉刀躍馬,讓他們畏之如虎的趙無恤還有寬容的一面。
事情還沒完,到大帳後,趙無恤又領著計然坐到上席,並向來捧場的衛國賓客隆重介紹他。滿堂衛人都十分驚異,等到大家酒興正濃時,趙無恤更是站起來,走到計然面前舉杯向他祝壽,就差將此人捧上天了。
於是,辛文子之名,連帶趙無恤禮賢下士的名聲,就這麼傳遍了帝丘。加上他之前厚葬衛靈公、善待師涓、接納蘧伯玉的舉動。一時間衛國士大夫們開始覺得,這位破城而入的強盜,似乎也沒那麼面目猙獰……
待曲終人散後,營帳中只剩下趙無恤和計然二人,無恤這才朝計然行了一禮:「今日多謝先生了。」
計然避讓道:「老朽初來乍到,未立尺寸之功,將軍何出此言?」
「我雖然愚笨,眼睛卻是亮的,先生今日刻意在魚市停留,是想要為我博取名望啊。」
計然笑道:「我只是順應將軍的做法而已,老朽是個宋地鄙人,將軍卻委屈車馬,親自在大庭廣眾之中迎接我,我本不該在市場久留,將軍卻願意屈尊陪我。今夜之後,恐怕衛人都會認為將軍是高尚的人,能禮賢下士。如此一來,不願做蒯聵臣子的衛國士人,恐怕會絡繹不絕地投奔將軍,將軍得提前準備好足夠的印信,不要到時候還得尋桑木來刻。」
「但願如此。」初次見面就心有靈犀,合作愉快,趙無恤對留計然在身邊輔佐又多了一份殷切。不過比起這些區區小道,他更關心的還是計然先前提到的「百年之計」!
計然卻故意賣了個關子:「將軍,魯國尚在齊軍威脅下,只有解決了這個東方大患,才有整合晉魯的機會。何況晉魯之間,還夾著衛國呢。」
趙無恤不以為然,搖著酒盞道:「先生也見了,衛國已被我降服。」
「雖降服,卻未歸化,衛國依然是獨立的衛國,而不是趙氏統轄的一個縣。」
趙無恤眯起了眼,自己讓人故意對外宣稱,趙小將軍有爭霸之心,他在學晉文公,雖然降服了衛國,卻不會覬覦這裡的土地。到現在為止,已經有兩人說破他的打算了,難道自己的目的,真的路人皆知了麼?
也罷也罷,不求讓天下所有聰明人上當,只求能忽悠過蒯聵。
他虛席道:「我正有此意,還請先生說說將衛化國為縣的計略。」
……
「衛國位於兗州,地平土沃,無大川名山之阻,是東西午道匯集的中心,轉輸所經,常為南北孔道。其西連邯鄲、河內,正好抵在冀州的心腹上,東走濟西、陶丘,恰是魯國、曹國的之咽喉。過去百年間,齊、晉常角逐於此,晉楚誰得到鄭國,誰就能稱霸,同樣,齊晉誰得到衛國,誰就能統九河而天子致伯!故將軍欲統太行東西,必先在衛國布局。」
計然洋洋灑灑分析了一通後又道:「但化國為縣,非一朝一夕之力,得從人和物兩方面同時入手。」
「民為邦本,請先生先說人事。」
計然讚賞地看了認真的趙無恤一眼:「唯,衛國沒有大的世卿,但大夫勢力卻十分強大,衛侯元舊臣里精明者不少,民眾視衛康叔子孫做君主為天經地義,也不會服從趙氏直接統治。若將軍直接滅亡衛國,這桑間濮上恐怕很難控制,衛國的大夫和士會孜孜不倦地捍衛衛國的存在。所以暫不可滅衛國社稷,而是要以衛人治衛土,在扶持蒯聵為君的同時,在衛國為將軍造勢。」
「如何造勢?」
「早間的事情就是造勢的一種,今日帝丘的情狀我看在眼裡,損而不亂,正是收攬人心的大好時機!通過將軍的禮賢下士,衛國的士將放下對你的懼怕,再暗中鼓勵蒯聵大肆報復與他有仇者,讓這些人不得不投靠趙氏,如此衛國士大夫之心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