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頁
趙鞅默然,本來他企圖給子貢一個下馬威,料想一個沒見過大場面的小商賈,很容易就會被嚇出原形。誰知子貢臨危不亂,一通長笑後發揮了自己的辯才,將趙鞅所言一一駁回,逼得趙鞅自覺理虧,不得不正襟危坐待之。
他頷首道:「善哉,子貢之言矣!」
之後兩人談及此次與范氏的麥粉之爭,子貢胸中早已有了一筆明細的帳目。他撥弄著新學會的算盤,給趙鞅演算推導,說明此次只要趙氏應對得當,絕對可以將范氏之賈掃出粟市。
趙鞅之前已經接到了家臣傅叟的通報,經過數十名工匠在成鄉長達半個多月的學習和仿製,下宮也已經建起了數座畜力磨坊,逐步開磨麥粉,以供應趙氏府邸所需。
所以,只需要他一塊符令,便可以讓下宮府庫和周邊鄉邑將麥粉集中起來,全面開工,每日能產三百石以上,遠超范氏的匠作坊!到時候,除了牛馬市外,趙氏又多了一項能夠積蓄粟米錢帛的行當。
趙鞅這才讚嘆不已,愛才之心頓起,提出了欲徵辟子貢為趙氏家臣的打算。他一出手,就是當年計僑,王孫期那一級別的職位,還可以讓子貢住在最上等門客的居室中,位比中士,食有肉,行有車。
這些思慮只是一瞬之間,子貢向面前頗有些焦慮的無恤恭恭敬敬地一拜,將自己的決定告知了他。
第168章 有女同車
子貢對趙無恤誠懇地說道:「夫子曾言,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賜與君子曾有盟誓,賜為君子之賈,君子為賜之東主,為期至少三年。如今口血未乾,賜怎能食言!?」
面對趙鞅的誘惑,子貢是這麼考慮的:夫子曾言,道不同,則不相為謀。雖然孔門起於微末,有時候不得不變通,但未到絕境,卻也有自己的原則。
夫子一向對趙鞅的政策和行事頗有微詞,近來雖然因為止從死法令改變了些許態度,但那完全是因為庶子趙無恤的所作所為。
子貢在中都邑時,曾對夫子說過來晉國為趙氏庶子之賈的想法。夫子當時便對他說過,希望他為趙無恤之賈,勸其行仁義禮樂之道,則可;為趙氏一家之鷹犬走狗,則不可。
趙無恤雖然在一些理念上和孔門有所分歧,但在子貢看來,那是和而不同,他雖然注重農事與百工,但子貢記起,夫子也說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樣的話。
他雖頒布了嚴格的軍令,但對待民眾卻依然比較溫和,「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正和夫子評價子產的「寬猛相濟」不謀而合。
但趙鞅,則更加偏向嚴刑峻法一些,還在許多器物上違背了禮制,甚至被孔子視為不仁之君,與孔門的根本理念相違背。
更何況,子貢摸了摸懷裡一直貼身攜帶的那捲《絕秦書》抄本。自己僅僅是在酒酣時無意吐露了一次志向,趙無恤竟能牢記於心,千方百計地尋來這些行人言辭,贈予自己,並祝願他早日實現志向。
「若我日後能成為晉國上卿,一定聘請子貢做晉國的行人,還望子貢出使諸侯時,能做下申公巫臣聯吳抗楚那樣的壯舉!」
子貢並非不知道趙無恤這話里的暗示,但他心中仍然十分感動,這已經超出了利益和盟誓的關係。
他記得此次臨行前,他曾於中都問學於孔子曰:「夫子,敢問何為士?」
夫子沉吟片刻,言道:「行已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
做事和決斷時有知恥之心,出使列國,並能夠完成主君交付的使命,可以叫做士。
子貢自命為一個知恥而忠信的士人!
他覺得,趙無恤以朋友、以士待己,自己雖然暫不能委質效忠,侍其為主君。但至少!要以朋友之誼,以士之忠誠回報之!
所以,他在側殿內,竟然一口回絕了趙鞅的徵召。
趙無恤聽罷,方才鬆了口氣,心中大定,嘴上卻要為子貢惋惜一通。
這不是他患得患失,而是子貢這種世間一流的人才,還是經濟外交兩項全能,實在是難得。在這個時代里,也許,只有南方的范蠡(luo),日後的陶朱公可以相提並論。
隨後,趙無恤和子貢手持趙鞅的符令,和家宰尹鐸、大夫傅叟等接洽,商談具體事項。隨後,他們又召集下宮府庫倉吏,車正,廄苑吏等,傳達宗主的意志。
「從今日起,下宮各倉的麥子分出大半用於開磨麥粉,車正和廄苑吏調撥好運輸用的牛馬輜車!」
同時,還有使者持簡冊前往臨近各鄉,讓鄉宰和鄉司徒向下宮輸送麥子,其中最大的原料供應者,當然是成鄉。
趙鞅的要求很簡單,務必在粟市壓倒范氏商賈,別讓趙氏的一粒粟米流到他們的倉稟中!下宮新建起的磨坊從第二天清晨,便開始全面運轉,這一場趙、范之間短兵相接的經濟戰,正式打響了!
基於那個下宮庖廚泄露石磨構造的教訓,趙鞅也下了嚴苛的家法,再有敢與外人接洽泄露者,殺!全家降為刑徒!
而子貢也要回成鄉,運送源源不斷出產的成瓷,將他們帶到漆陶市上,對范氏商賈們發動搗腹一擊!
趙無恤不由得想起了前世讀過的《孫子兵法》中的一句話,頗合今天的情形。
以正合,以奇勝!
所以臨行前,他對子貢囑咐道:「子貢此去,必若猛獸摯鳥之發,一擊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