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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有翟封荼的例子,析部的小帥析成鮒便生出了別樣的心思。是夜,析成鮒帶著析部剩下的數百人突然發動了叛亂,奪取城門迎趙。
此刻,這些立下了「大功」的白狄人便跪迎於城門邊上,不敢抬眼看昂首入城的趙兵,析成鮒則在翟封荼的引薦下來拜見趙無恤。
「小人見過將軍!」
這些狄人在作戰時異常兇猛,被打服後卻十分卑躬屈膝,析成鮒膝行到趙無恤馬前,甘願做他的下馬凳。
趙無恤也不客氣,直接踩著他的脊背下了馬,望著城門附近的殘肢斷臂和滿地鮮血,知道這裡曾經歷了一場血戰,本來駐紮在旁邊,協助守城的白狄人突然向范氏守卒發動進攻。
「起來吧,你的功勞趙氏記住了,我不會把白狄人當成戰敗者對待,汝等可作為附從,助我軍甄別俘虜,控制城池。」
「唯!」析成鮒應諾,隨後交待了城內的情況,投降的范兵還剩多少,城內的民眾幾何,府庫是否安全……
末了,他又討好地說道:「聽聞將軍母家亦是白狄人,算起來,將軍與吾等說不定還是血親……」
趙無恤對析成鮒這種攀親戚的行徑不加理會,只是淡淡地剮了他一眼,嚇得他迅速閉上了嘴。
等析成鮒和翟封荼離開後,項橐便湊過來說道:「戎狄無信,一旦微不得意,便會反噬為害,今日能叛范、中行,明日便能叛趙,還望將軍三思,休要信任他們。」
「我並非是信任他倆人,只是目前的形勢,需要這些狄人幫助。」
趙無恤指著城內說道:「這次決戰里趙氏大勝二卿,但還有數千俘虜要看押,城內尚有數萬民眾要管理。我這次入城,本地的氏族、父老、百姓無一來迎接,說明他們並不心服,也難怪,他們做了百餘年的范氏之民,說不定視吾等為入侵者。征服的土地難治,前方的堅城難下,吾等傷亡也不小,想繼續進攻朝歌、邯鄲,乃至於柏人,沒有人協助是不行的。」
「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可不防……」
魯國人對戎狄的態度是比較極端的,什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以孔子為首的儒者們更是聲稱「夷狄之有君,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也」。
這種原始的民族主義倒不算壞事,不過也得適當,趙無恤道:「如今二卿已經無力反擊,至少在晉國太行以東,已經沒有人能與趙氏對抗了,這些狄人雖見利忘義,卻可以好好利用一番。你見過卿大夫中間流行的中山狄犬麼?平日裡牢牢拴著鏈子和項圈,只有見到獵物時才放他們出去撕咬,而一旦狡兔死盡,走狗也可以烹掉了,你我自有計較。」
見項橐還要再勸,他擺了擺手道:「此事暫且這樣,休要再勸,先隨我去內城要緊,別忘了,吾等還有一位卿士要去料理!」
不過等他們攻入內城,抵達高台之下時,卻發現自己來遲一步,台上已經燃起了熊熊大火……烈焰時而盤旋,時而扭動,彼此竟相追逐,朝台頂節節攀升,空氣也仿佛因高熱而液化,在夜色中閃閃發亮!
……
范吉射見城門被破,知道大勢已去,也不再反抗,而是讓人去尋柴薪和易燃物來,堆積在高台頂端的閣樓四周。
「主君,這是要作什麼!?」公孫尨大驚,連忙上前詢問。
「余乃晉國下軍佐,大國卿士,范氏宗主,人可死,家可亡,卻不能受辱!我決不能向敵人妥協而苟且偷生!更不能遭受趙孟的侮辱!」
范吉射大義凜然地說道:「我要以死,來維護范氏的尊嚴,身為卿士的尊嚴!」
死,也是一種態度,一種負責任的態度,不幸成為自家母親口中的亡族之君,作為范氏的宗主,他便要負起宗主的責任。而死,是負責任的一種表現形式,所謂以死謝罪是也。
「臣願與主君一同赴死!」公孫尨下拜稽首,願意以死殉君。
范吉射卻拒絕道:「我是非死不可,但子龍你若也死了,這城內剩餘的兵卒和民眾,誰來為他們張目?」
「主君這是何意?」
「我剛愎自用,以至於喪師失地,死有餘辜。但已經傷痕累累的兵卒們何辜,湧入城中的數萬百姓何辜?你見過趙氏父子,能說得上話,活下來,哪怕投入其帳下,也別讓他們傷及百姓,我乃亡族滅家之君,民卻非填溝壑之民!」
城內薪柴難尋,但亭台樓閣中,上好的木頭倒是不少,衛士們抽劍揮斧,很快就能集齊。
范吉射讓人將自己的駟馬牽過來,一匹匹膘肥身鍵,都是上好的鮮虞馬,晉國很少能找到與之匹敵的畜生。親衛把它們牽到木柴堆成的高台中間,餵它吃了些糧食豆子,然後照它們面門一鉞砍去,乾脆利落地把駟馬放倒,鮮血流下台階,像是一場血腥的祭祀。
接下來,他們按照范吉射的吩咐,在平台上放置各種寶物:他的馬鞍和韁繩、他成年時父親所贈的馬鞭、他那把心愛的佩劍「御龍」,還有巨大的漆木長弓。
范吉射要把他擁有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在此付之一炬!
他推開了阻攔他的家臣們,穿上了象徵卿士權力的衣冠朝服,手持潔白圭玉,登上了堆滿薪柴的高台,坐在自己的駟馬屍體旁,在新月映照下回首慘笑道:「我幼年時曾仰望朝歌的鹿台之墟,追著父親問過關於商紂王的故事,不曾料到,竟落到和他同一個下場。說起來,我本應該在鹿台之墟自焚呢,沒想到卻是這小小共城,真是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