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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另一方面,成翁是位三代老臣,這樣的人在趙氏中可不多了,無恤也必須注意輿論。逼死老臣的名聲傳出去,可不太好聽,對日後統轄其他各縣的家臣,會是件麻煩事情。
所以,除非無恤失心瘋了,才會真玩出莽夫田賁熱衷的那種,血洗成氏四里的暴行來。現如今可是春秋,滅人國尚且講究不亡其社稷宗廟,何況是罪不至死的家臣呢?
要真那樣,無恤的一生恐怕都將留下一個血淋淋的污點,對他爭奪其他家臣的支持,競爭趙氏世子之位大為不利,更別說接下來一年還想在少了一半人口的成邑鄉做出何等政績來了。
姐姐季嬴聽說後,大概也會失望吧。
就在這時,側們的眼孔處出現了一雙眼睛,瓮聲瓮氣地朝外面喊話道:「家主說,鄉宰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請勿焦慮,我等這就開中門迎客!」
中門迎客?
趙無恤的手下們面面相覷,無恤也和知曉成氏底細的成巫對視了一眼,他心中暗道這成氏果然聰明,沒有採取反抗的姿態。不過這樣也好,別看三里國野民眾都跟著無恤來撐場面,氣勢洶洶,但靠譜的戰鬥人員其實只有那二三十名下宮趙兵,其餘都是拉拉隊員。
於是他揮了揮手道,「傳令下去,任何人不得輕舉妄動,違令者,家法處置!」
吱呀吱呀,成里的中門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有開啟過,也許一月,或許一年,那些積累多時的灰塵泥土不斷掉落下來。門縫漸漸變大,門兩側的人終於看清了對面的情形。
趙無恤第一次和他此次的「對手」,老邁的成氏族長打了照面。
第39章 逼門而入
只見成翁今天穿戴著趙鞅特賜的下大夫服飾,他頭頂巍峨冠帶和玄色幘巾,似乎想掩蓋那些早已灰白的頭髮,服飾寬衣博袖,上有紋繡。他腰杆微微彎曲,手柱鳩杖,也在眯著老奸巨猾的眼睛打量趙無恤。
當中門完全大開後,成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外面黑壓壓地全是人,而且都明火執仗,仿佛就要一擁而入,將成氏的家業焚盡!
而人群的中央,正是一身玄色皮甲,免胄,總髮披肩,騎著黑色駿馬的君子無恤。這就是兩日來,在不直接交手的較量中,將他打得丟盔棄甲的可怕影子?
太年輕了,這是成翁初見無恤後的感慨,他簡直無法相信,就是這樣一個黃口孺子,僅僅用了兩天時間,就將紮根於此百年的成氏震顫得搖搖欲墜。
真的是位少年英雄啊!我族一開始就採取正面對抗的方式,絕對是個錯誤!
硬的不行,那就來軟的吧。
成翁心思一轉,戰戰巍巍地做趨行下拜狀,臉上神色戚戚:「服侍過文子、景子、當代宗主的三代老臣,主君特賜爵比下大夫,前鄉三老成翁,拜迎小君子。小君子今天來,是要將我成氏一族斬盡殺絕的麼?不知我那不成器兒子成季的頭顱,小君子可帶來了?」
這老不修以前就是一個端溺壺的豎人罷了,卻在此賣弄資歷,裝腔作勢扮可憐,還想拿三代趙氏主君來壓無恤,可惜演技比起下宮那些早就玩成人精的高級家臣來,圖樣!
趙無恤也沒有給他面子,他下了馬,大步走了過去,卻沒如成翁想像中那般不計前嫌地扶他起身,君臣一笑泯恩仇。而是大刺刺地叉開腿,往前邊一站,就等著受他那一拜。
成翁就這么半跪半蹲,繼續下拜也不是,站起來也不是,場面一時無比尷尬。他最後才艱難地趴地上叩了首,又氣哼哼地拄著鳩杖起身。
第一個照面,成翁就自己作死,吃了個悶頭虧,對面前的少年更是不敢小覷。
趙無恤終於開腔了:「成翁想到哪裡去了,昨日成氏喪葬,小子初來乍到,想著公務要緊,便先至鄉寺。沒有親來拜訪,只是差隨從帶了拜帖和禮物來,實在是無禮至極。這不,今日事畢,小子就親自登門來了!成翁,還不迎我等進去,到那位成氏叔伯的墓冢前祭拜祭拜麼?」
「至於您的兒子成季和族人們,都安然無恙,被我安排了親信盛情款待著,成翁一會自然就能見到他了。」
聽到拜帖兩字,昨日竹片上那幾個醜陋的篆字似乎又在成翁眼前晃來晃去,他一口老血差點再次噴了出來,好容易才咽了下去。
此子還知道什麼叫無禮?老夫對你跪拜叩首,你卻不學那些仁德君主一樣上前攙扶!但成翁也不敢說什麼,畢竟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他們成氏無禮在先。
不過,前來祭拜死者?成翁打死也不相信這是君子無恤的真實目的。
但事到如今,成氏的大半武裝已經不知去向,大概都被繳械關押著,所以就算攔著不讓,人家也會持戈矛強行闖進來,這,這簡直就是逼門而入啊!
成翁強忍住關上中門不見這些惡客,躲回屋內繼續哆嗦的衝動,吩咐族人清出道路,讓無恤等人進去,但是看了看外面黑壓壓的人頭,又面露遲疑。
「君子,鄉鄰們能前來幫忙,自然求之不得,但成氏小院,可放不下這麼多人啊……」
「這個好辦,王孫司馬,你帶田賁及一兩步卒,在外維持秩序,嚴禁搶掠,不許打擾,違者家法處置。」
他又過頭對三里的國人野人們大聲說道:「諸位能追隨小子到此,感激不盡,容再等小子半個時辰,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