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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放一年前,殿中的多數人,還是傾向於伯魯的。他是位頗有仁名和孝悌之義的長君子,還是趙氏諸子裡,和曾祖父趙文子最像的一個:在長者面前,柔順得好像禁不起衣服的重量,說話輕言細語好像沒有發出聲音。
更重要的是,他的母親是韓氏女子,還與韓氏的嫡孫女訂下了親事,趙韓同盟,可謂是趙氏在晉國內部,最重要的一環關係。
可這種情況在一年前被打破了,庶君子無恤如同划過天際的大火星般耀眼奪目,其表現將三位兄長完全遮蓋。
先是獲白麋這一代表祥瑞的徵兆,其次是治理成鄉的諸多舉措,以「止從死」法令樹立仁義之名,收野人氓隸之心。以麥粉、瓷器貨殖新絳,為趙氏創利無數,在場諸人,誰家裡沒有這兩樣東西?
而且據說,他在成鄉的一些改制,已經上書給了主君,將在趙氏直屬的領地上逐漸推行。
下宮大夫里,尹鐸、傅叟的態度尚在兩可之間,而軍司馬郵無正,則已經明顯偏向這位頗為知兵的庶君子。
在三人行禮後,韓虎和張孟談各自就坐於末席,無恤也要歸位,坐到趙伯魯和趙廣德中間的席位去,卻被趙鞅止住了。
「伯魯,無恤,隨為父來,吾等去殿外等候晉陽大夫。」
殿內眾人心中暗驚,本以為董安於離開了兩年,和趙鞅的君臣關係會冷淡下去些,誰知,主君竟然給他如此高的禮遇!
其實說起來,他們裡面大半的人,都是董安於發現後推薦給趙鞅的。而三位大夫也知道,對於趙氏世子之位,趙鞅自有主張,他們加起來能造成的影響,也抵不過董安於一句話。
於是趙無恤在趙鞅召喚下,和長兄伯魯亦步亦趨,繞過大殿的斧紋屏風,來到了後邊能俯瞰整個下宮的高台處。
站在台榭之上,趙鞅一手扶著欄杆,一手指著遠處巨影憧憧,點著些許薪柴光亮的牆垣和門樓說道:「今日董安於大夫歸來,我與他名為君臣,實為師生,更是朋友,你二人也要曾師事於他,向他請教治家之道。」
伯魯和趙無恤齊聲應諾,趙鞅微微頷首,雖然自己有兩個不成器的逆子,但好歹一棵樹上,還結了兩顆好棗。
「我聽說,你們一年前離開下宮時,曾攜手同唱常棣之華,鄂不韡韡(wei);凡今之人,莫如兄弟。當日的兄弟之情,當日的允諾,你們可還記得?」
趙無恤感覺趙鞅今天不同於往日,他未曾飲酒,卻臉色微紅,眼中泛著異樣的光。也不知出了什麼事,似乎有許多感慨藏於胸中,還格外有人情味。
自從去歲冬至日後,無恤的確有大半年沒見過伯魯了,兩人雖然經常往來下宮,卻總是擦肩錯過。伯魯已經二十餘歲,長冠白衣,面相方正平直,薄薄的嘴唇上留了兩撇淡淡的鬍鬚,眼神溫潤而柔和。雖然在地方磨礪後,顯得幹練成熟了些,但總體而言,和以前沒什麼大變化。
於是,在伯魯先訥訥地應了一聲後,趙無恤便答道:「唯!小子謹記於心,八月未央時,還給伯兄送去了新製作的粉食月餅,只盼與父兄、阿姊能像月圓一般,全家團聚。」
聽了趙無恤的回答後,趙鞅對這個小兒子越發滿意:他在被兩個不成器的哥哥暗算後,能忍耐為他們隱瞞,還經常做些頗有情誼的事情來。那月餅,他也曾吃過,雖然當著家臣的面笑無恤「不知君子遠庖廚也」,但心裡,卻感受到了無恤的一片「孝心」。
趙鞅拊掌笑道:「善,大善,你做得好,以後無論各自地位身份如何,也要如此這般。趙氏子嗣,就如同一支手掌,鬆開時,只會被各個擊破,只有合力為一,才能打疼我們的敵人。」
他一邊說著,一邊還伸手在二人肩上親切地拍了拍,這種感覺,趙無恤已經久違,一時間竟愣住了。
說完這些話後,趙鞅正欲與兩個兒子攜手走下高台,但剛剛邁步,卻只覺得耳朵蜂鳴不止,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趙無恤和伯魯同時嚇了一跳,連忙一左一右攙住了趙鞅。
「父親?是否身體有恙?」
「無妨……」
趙鞅輕笑了一聲,繼續站了起來,推開了兩個兒子攙扶,仿佛恢復了晉國上軍將,趙氏家主的虎步雄姿。
「大概是南下成周時的頭痛症又犯了,沒有大礙,我今日定然要拉著董子,罰他三爵遲來之酒,好好暢飲一番,正所謂聚於今宵兮,歡樂極!」
整理了一下冠帶後,趙鞅繼續向前走了幾步。誰知,每一步都感覺格外沉重,才剛剛踏下台階,他就再次感到天旋地轉,竟就這麼一頭栽倒在絨毯上!
第185章 主持大局
「父親!」
無恤和伯魯大驚失色,連忙跑過去,伯魯抱著趙鞅搖晃,驚惶無措。或許是因為與趙鞅並非純粹的父子之情,無恤先冷靜地試了試他的呼吸,平緩而有序,然後開始猛掐人中,希望能讓他轉醒。
片刻後,趙鞅緩緩睜開了眼睛,剛好看到了眼前二子的表現。
「父親?」伯魯喜極而泣,趙無恤則用手掌試探趙鞅能否看清眼前的人。
伯魯的處置失當,和趙無恤的鎮靜處之,對比如此之鮮明。
趙鞅嘆了口氣,用殘存著的最後一絲神智,對趙無恤說道:「一切由董安……」他只來得及說了五個字,隨即便眼睛一翻,昏了過去,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