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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腆著笑臉恭迎的衛吏,還有短衣短褐,俯首帖耳的前守卒們,趙鞅撫須道:「奪地如同食蟹,先卸其外殼甲冑和大螯,然後便能任你宰割,你做事的次序倒是不錯,大族呢?」
趙無恤知道趙鞅方才在城門口的傲然是唱黑臉,好給自己唱紅臉的機會,便說道:「本地大族甄氏為姬姓支系,如今見齊人敗退,父親大軍已到,已經徹底臣服。其族長倒是頗為果決,其內部想與齊人聯合的那批人,搶先被他出賣下獄,而親近吾等的幾人則被委以長老之職。想來只需要再安撫和給予部分好處,這一氏族便能成為治理此地國人的助力。」
「善,國人呢?」
趙鞅最重視的就是國人的民心之所向,趙無恤也是同樣,他說道:「因為破邑時沒有殺戮的搶掠,所以國人情緒也比較穩定,相信他們只要覺得在我治下比在原甄大夫治下過得好,很快便會拋棄成見,歸之如流水。」
和趙無恤說的一樣,比起十天前,在確定這些晉人不會突然衝進自己的屋內,侵犯妻女,抓走丁壯,強搶粟麥後,甄邑國人已經對武卒友善了許多。街上也漸漸有了些人影,邑市開始恢復,那些滯留的商賈也逐漸起身成行,他們當中自然也混入了趙無恤的暗子。
不知不覺進入了邑寺之中,這裡同樣戒備森嚴,兩塊巨大的木板被釘在牆外,分別是針對武卒的「毋亂殺人,毋壞室,毋填井,毋伐樹木,毋動六畜」軍令,以及要求甄邑國人做趙無恤治下順民的戒嚴令,宵禁令,勞役令。
目前甄邑尚未解除無恤所謂的「軍事管制」,不過隨著衛國投降,這種緊張的戰時狀態可以靠一段落,接下來就是治民了。
寬敞的廳堂內門扉打開又關閉,所有人都退了出來,只剩下了趙鞅、趙無恤父子兩人。
趙鞅掃視了這裡一眼,一切都如舊擺置,沒有什麼花哨的器物,能看出一些地方的青銅構件還被撬下,不用說肯定是送到鑄匠那裡造兵器去了。
看來無恤奪取此地後,沒有得意忘形縱酒享樂。
「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有備無患,敢以此規,你做得不錯。」
他又踱步到擺滿了木質人俑的濮北局勢圖上,指肚輕撫甄邑的位置,這裡已經被插上了趙氏大旗。
看著恭順地幫他擺好鞋履,又將代表著甄邑大權的桑木虎符獻上的趙無恤,趙鞅微微一笑:「在下宮時倒是沒見你如此殷勤過。」
趙無恤再度下拜頓首道:「既曰歸止,曷又懷止。遠行半年,無恤想念父親,想念兄弟阿姊,也想念新絳風物,無恤歸心似箭,卻只能隱忍在這濮北異國之地。遊子離家方知思鄉,才會領悟詩中所言。」
無恤這一番話帶上了情緒,一時間趙鞅心中也塊壘頓生,自己這庶子雖然才幹冠絕晉國年代一輩,屢屢有驚人之舉,可依然是個剛剛行冠的十四歲少年啊。
猛虎亦有舔犢之情,他這才情緒稍微展露,嘆氣說道:「為父又何嘗不是如此,一直沒有停下為你謀劃歸國之事,你的阿姊也是這般,還說非要等你歸國才行及笄之禮……」
趙無恤耳朵一動,心中亦是一動,不過抬頭時卻對上了趙鞅意味深長的眼神。
趙鞅言罷後看了無恤半響,看得他有些心虛時,又徒然話鋒一轉:「但,趙氏的男兒可不會沉浸在這歸鄉之思里,濮北局勢變幻莫測,繼續說說你的入魯計劃罷。」
趙無恤輕咳一聲,指著地圖道:「小子認為此次衛國雖然請平,卻並不能長久,衛侯狡詐,偏向齊國之心已定,即便歃血盟誓也無法約束。如今的衛國和之前的鄭國一樣,做的是唯強是依的打算,所以作為衛國背盟的懲罰和警告,應該將甄邑剝奪!」
他的目光轉向了東面:「魯國,乃是周公之後,而睦於晉。因為分封時的地理關係,齊大而近於魯,魯國與齊國天生為敵,迫切需要晉國保護免受齊國欺凌,這幾年裡不斷為晉國攻鄭攻齊,極盡殷勤。所以小子認為,應該將剝奪自衛國的甄邑賜給魯國,作為他們依然是晉國忠誠盟邦的獎勵!」
晉國乃是諸夏盟主,分割城邑土地,在邦國間進行仲裁本來就是職權之一,這種事情是有先例的。早在晉文公稱霸時,就懲罰親楚的衛國,將他們的濟西之田割讓給了積極靠攏晉國的魯國。
之後晉悼公時,曾滅東夷人建立的小國逼陽,攻占後將其贈給宋卿向戎作封邑,至今此邑仍然在向氏兄弟手中。
晉平公時,因為他的母親是杞國公女,所以又強迫魯國將奪自杞國的領土歸還,為此引發了魯國人極大的不滿。
這些事情無恤和他的智囊當然清楚,在定計時也考慮進去了。
趙鞅聽了趙無恤和張孟談一同研究了兩個月的計策,沉吟了片刻後問道:「好處似乎不止此一項,你統統說來罷。」
陽謀已現,卻只是這一計策的冰山一角,還有巨大的陰謀隱藏在其內,趙鞅可不是這麼好蒙蔽的,趙無恤只得將能說的如同倒豆子般吐露出來。
「晉國此次與齊爭霸已經占據了上風,奪取了衛國的歸屬,並且三卿合力東進下,齊人為了避其鋒芒,國、高二人可能會不戰而退。但想必父親比我清楚,至遲到了八九月秋收時,晉軍里的國野民眾定然會憂心家中農事,苦於勞役,只能歸國解散。到時候齊人再西來,晉政多門,像這樣的大軍徵召可一而不可再,到時候非但衛國會轉投齊人,甚至魯國也不能保證是否撐得住齊人的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