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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仇卻半點不客氣,反唇相譏。
趙無恤嘿然,這個時代與後世最大的不同,就是刺客橫行,豪傑遍地。
「好吧,至少我若死了,誰來保證豫讓的家眷能在趙氏領地上過安生日子?」
他頓了頓,問道:「你來此除了護送豫讓的家眷,還想要做什麼?」
這個人一定有他的目的,或許真的是想找機會刺殺趙無恤,或許是想要投奔?若是用朋友悲壯的死作為躋身的階梯,趙無恤就要看不起他了。
督仇長鞠至地,說道:「豫讓毀容變音,自污於廁溷,最終如願以償,但也割腹挑腸,萬分悽慘,他的屍體被暴屍街頭,其名卻不見於世,這不是國士該有的下場。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我希望趙卿能為他揚名,讓天下人記住這個名字。」
「為何要我來替他揚名?」
督仇看了一眼青荓,說道:「因為知氏未亡時,常與趙卿並列晉國雙雄,一月一日,如今月亮隕落,太陽依舊高照,豫讓生前得到了月的認可,若是死後也能被趙卿認可,我想這便足以告慰他這一生了。」
趙無恤有一絲猶豫。
這樣一來,能洗清自己不是刺魏主使的猜測麼?
貌似不行,或許更會沾上一身腥,洗也洗不掉,若是讓魏駒認為自己參與了刺魏曼多的舉動,或者與豫讓有瓜葛,反而不美。
他遲遲沒有給出答覆,卻見督仇猛地起身,突然向前走來,侍衛下意識地拔劍阻攔,誰料督仇避也不避,逕自將自己的身體撞向長戟,透胸而出。
眾臣驚呆了,侍衛們瞠目結舌,連趙無恤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督仇吐出了一大口血,大笑道:「我曾答應過伯謙,他死去以後,我也將緊隨其後,今日正好沒什麼報答趙卿的,我只能以我的死,換取趙卿的承諾,你可願意為豫讓揚名?」
話剛說完,不等趙無恤答覆,他便咽氣了。
青荓為督仇合上了眼,下拜三稽首,說道:「年少時我與他二人是朋友,又同為知氏之臣,豫讓為了給舊主復仇做了這麼多,我卻換主偷生,實在是失去了臣子的道義。現在我身為友人卻眼巴巴地看著他們去死,又失去了做朋友的道義,非良臣又非益友,我只有一死了之!」
說完,他便猛地奪過還在發呆的羽林侍衛的劍,自刎而死,一切發生的太突然,趙無恤連「且慢」都來不及說。
眼見兩名勇士先後死在眼前,濃烈的血腥瀰漫室內,趙氏臣僚們再也坐不住了,紛紛失聲而泣。
仗義死節,這是時代的風尚,今天卻能夠連續見到三次。
趙無恤心裡的不解,也慢慢化為敬佩。
前世時,他總覺得春秋戰國遊俠刺客讓人盪氣迴腸、感慨萬千,但他們的腦袋是不是缺根弦,什麼幾百人當著三軍的面自殺,什麼自刎以謝公子……何必一言不合就自殺呢?
在這時代薰陶十餘年後,他總算有些明白了。春秋戰國時代的古人,其性情和價值觀與後世有著很多不同,最根本的,是他們看重人的精神價值、看重名譽氣節。士為知己者死,為朋友道義甘願獻身,為身後不朽的名譽甘願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換得。正所謂事業文章,隨身銷毀,而精神萬古如新;功名富貴,逐世轉移,而氣節千載一日。
事情到了這一地步,他若還拒絕二人的請求,連他的臣僚都會有意見了。
不過在心生敬意之餘,他卻不見得會讚許這樣的事。
可以宣傳豫讓的忠義,因為無論哪朝哪代,都需要忠義的臣子,這就是滿清也大肆宣揚史可法等人的原因。
但俠以武犯禁,刺殺諸侯卿士的歪風,可以就此打住了,未來的趙氏領地,趙無恤必然制定律法攻打擊這些人。
他緘默半響後,才說道:「督仇、青荓非樂死也,重失人臣之節,惡廢交友之道也,可敬,卻不可學,收斂屍體,以上士之禮葬之。此外,我會宣布豫讓刺殺晉國卿士,為罪大惡極的重犯,將他的罪名公之於眾。」
身為晉國執政,為了維護律法,為了維護統一,豫讓做的事情性質當然要定為惡性,趙無恤必須擺明立場。
但把豫讓定位頭號欽犯,萬死不赦的同時,也相當於為他揚名了。
他的名字將被貼遍趙氏領地的每一座縣邑門口。
他的故事將被趙氏史官寫入《刺客列傳》里,功過讓後人評說。
豫讓的事跡由此傳開,晉國乃至於天下的志士仁人無不為他的精神所感動,為他的死而悲泣。
但趙無恤依然面臨抉擇,是抬魏氏一手,還是乘機吞併他們?身邊的軍吏和幕僚意見遲遲無法統一,在經歷二士死於面前一事後,趙無恤也開始猶豫、搖擺。
此時此刻,他最需要兵形勢家的建議,於是他用飛鴿傳書向鄴城傳去了一封信,詢問孫武的意見。
很快,鄴城那邊就來信了,趙無恤打開一看,除了孫武新修的一篇兵法外,還附帶著幾個字:「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第947章 第二次反趙同盟
鄭伯勝十年,十月下旬,時值隆冬,到處都是一副天寒地凍的蕭瑟場景,但好在河水還沒結冰,新鄭的運輸往來沒有被耽誤。
但與往年不同的是,新鄭東門外也少了士與女的出遊調笑,畢竟這幾年鄭國多難,實在不是談情說愛的好時候。先是老執政駟歂,還有子產的兒子國參相繼去世,七穆的傳承落到了罕達肩上。接著晉人入寇,趙氏占據了南燕,韓氏霸占了成皋,一西一東,都威脅著鄭國的安全,國君倒是不管事,鄭國的大當國罕達卻差點愁白了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