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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香眼神閃爍,滿臉通紅,不敢迎對張柳朔的目光:「不是我不想守,而是朝歌丁壯已被徵召一空,如今剩下的多是老弱婦孺……」
張柳朔大聲說道:「朝歌溝深壘高,城牆堅固,兵卒雖只有三千,但城中戶口繁盛,氏族頗多,合諸位大夫的氓隸、族人,可得千餘人,除此之外,城中百姓數萬,不算老弱婦孺,能協防殺敵的青壯亦有數千。外有堅城高牆,內有近萬能戰的軍民,攻者自勞,守者自逸,何憂之有?」
劉香大約自知理虧,卻也不肯閉嘴,他自辯道:「話雖如此,但張先生沒考慮到,吾等連續敗軍覆將,主君、世子先後殞身,這使得朝歌城中人心惶惶。君者,民之神主也,趙兵若來,朝歌無主,城內一定會恐怖失措,驚懼駭怕,不知何去何從。到時候軍無鬥志,民心又亂,朝歌危矣。」劉香說的不僅是他自己的心態,也是朝歌城中普遍的態度。
「宗族延續,就如同河水的源頭般川流不息,范氏雖然失了主君和世子,但范獻子的子孫卻還有不少,另尋一位新家主繼位,再將這消息告知民眾,便能穩定人心。」
「新家主!?」
劉香抬起了頭,而中行寅仿佛也被點醒來。
按照位次,范吉射一死,應該由他的庶長兄繼承卿位,但范維也被趙氏俘虜,如此一來,就只能輪到范皋夷了。
張柳朔跪地長拜道:「中行伯,留守吧!朝歌不失,則范、中行還有反擊的可能,朝歌若失,則范氏必亡,邯鄲危哉!只要能撐到秋收後,柏人、邯鄲新徵召的兵卒便能南下解圍。與此同時,還可以派人從北面越過知氏領地去新田報信,請皋夷大夫繼承家主之位……」
中行寅這時候也回過神來了,沒錯,邯鄲距朝歌不過兩百餘里,近在肘腋之間,若棄城而去,那趙兵北上,戰火就要燒到邯鄲、東陽去了。與其這樣,還不如讓朝歌再拖住趙兵腳步一段時間,或許齊國那邊,新田那邊,便能有些變數……
他這幾天裡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頷首道:「不錯,范皋夷不但是在朝中很有人脈的上大夫,他還是知伯之黨……我那位執政堂兄玩了一輩子的權力制衡,這次打算讓范、中行與趙、韓打個兩敗俱傷。結果卻是一邊倒的局面,知伯現在恐怕也發現自己失算了,忍不住要出面制衡了吧!」
第663章 六卿的平衡(上)
晉侯雖然早已成年,可大權旁落下,他已經不涉朝政多年,除非有特殊情況,如遇上正旦等佳節、外國卿大夫來朝聘,一般而言,朝會都由執政卿主持。
如今的晉國頗有四分五裂之勢,趙卿在東方與范卿、中行卿打得不可開交,韓卿回了平陽,魏卿回了安邑。在內戰一觸即發的時候,各卿紛紛從新田撤出自己的力量,所以這座都邑實際上的掌控者是執政卿知躒,朝會也成了知伯之黨的聚會。
六月十五這一天,知伯穿戴著玄端朱服的上卿冠冕,踏入廳堂之內。
在場的知伯黨徒們連忙起身致敬,他一一頷首回禮,朝自己的兒子知果看了一眼,最後坐到正席上。
其他人自行落座,作為范鞅的庶子,上大夫范皋夷和他父親長得很像,年近半百,面色卻依然結實紅潤,有間雜白絲的鬍鬚,身體孔武健壯。
太傅梁嬰父則肩膀下垂,身材細瘦,眼睛裡帶著奸猾,下巴上長出稀疏的白須。
不同的是,范皋夷臉上露出喜色,恨不得立刻起身將好消息告訴知躒,梁嬰父則面帶一絲憂慮。
「先言憂,後言喜。關於太行以東的戰事動向,可有新消息?」知伯雖然看上去十分和善,且聲音不高,卻一如既往的威儀十足。
梁嬰父起身道:「執政,消息已經證實,范、中行的確在凡共之間被打得大敗,范吉射敗退共城後,三日便城陷身死。中行寅退守朝歌,沒有進一步北上。趙氏兩軍合流,將圍朝歌……這速度,大大超過吾等預料啊……」
他與趙鞅、董安於不和,一心盼望趙氏大敗滅亡,如今形勢卻完全相反,豈能不憂?
知果接過話茬:「本以為趙氏父子和二卿實力相當,會打得兩敗俱傷,至少會拖到秋收時節才分出勝負,誰料竟如此之快……」在得知趙氏大勝後,知果一度失去了分寸,不知如何是好,幸虧,他們還有知伯。
卻聽知躒淡淡地說道:「也怪二卿急於求成,想要迅速擊敗趙氏,卻忘了趙氏比他們強於野戰,遭此慘敗也是活該。但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吉射身死,是讓局勢失衡的壞事,也是能化害為益的好事。」
他目視范皋夷:「朝歌發來的信件,你可收到了?」
范皋夷連忙應聲道:「收到了,范氏的家臣們派人前來報喪,同時請我繼任家主之位……我兄范維被俘,我弟吉射,兩位侄子都死於趙氏之手,只剩下我是最適合的人選。」
他稽首下拜:「執政,如此一來,我多年的夙願,便能實現了!」
范皋夷十分興奮,卻被知躒澆了一頭冷水。
「范大夫,你的喪服何在?」
……
「喪服?」范皋夷一時間愣住了。
「弟死,作為兄長,你應該服大功之喪,穿粗熟麻布製做的喪服,服期為九個月,怎能依然錦衣饗食?你將成為新的范氏家主,未來的下軍佐,這要是讓范氏的臣民看到了,豈能服你?豈能跟著你與趙氏為敵?還不速速去後堂換了,然後擺出一份悲切和憤恨的神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