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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趙無恤給的機會,勾踐重新和夫差站到了對立面,對等地廝殺了九年。但這哪夠?昔日夫差對自己做的一切,勾踐都要一一報復回來,首先,就是向他展現一個渺茫的希望……
他很享受勝利者高高在上的身份,讓人傳話道:「夫差,你若願降,寡人可像在會稽之圍時你放過我一樣,留你一條性命。」
山上,夫差看著層層疊疊的越軍,不論他轉到哪個方向,都能看到代表越王的鉞紋旗幟迎風飛揚,還有越國各個大夫、部落的旗號,當年在夫椒之戰里,這些人的父輩甚至祖輩都是他的手下敗將。
外面的越軍大概有兩萬人,而夫差手下,連一千都不到,且許多人都受了傷。
所以當他聽到勾踐的喊話時,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哦?汝打算如何安置我?」
山下,勾踐讓人招降吳王,也招降他的麾下死士道:「姑胥之台上的吳人,不論與寡人有沒有仇怨,一概免死,各歸其家……至於夫差,寡人可將你安置到甬東!食一百戶。」
甬東,是會稽東海中的一個島,也就是後世的舟山島,春秋之際,那裡是越人漁船打漁曬網的停泊地,也有部分人家居住,但哪怕對越國而言,那裡都已經是海外荒蕪之地,勾踐打算將夫差放到那裡,是打算騙得夫差投降後,先帶回會稽狠狠羞辱一番,又放逐到海島,將他困死一輩子。同時,這番話也有瓦解吳國人士氣的用意。
果然,此言一出,本來就士氣低落姑胥之台上,吳人一陣騷動,越王承諾饒他們不死,那他們便沒了再戰的動力,誓死追隨吳王的人畢竟是少數。
但夫差本人,對於這個條件,似乎並未動心。
「一百家……」他冷笑著說道:「曾幾何時,寡人曾橫行江淮,統治過十萬戶人家……」
對於雄心壯志的江東之虎而言,被囚禁在籠子裡供人觀賞炫耀,恐怕是最為憋屈的羞辱了。
他拿過弓箭,瞄準了勾踐,大聲說道:「若越王要寡人之首,儘管自己來取就是了,要寡人投降?」
夫差指尖一松,箭矢離弦而去,奮不顧身地飛馳,但在到達最高點後,卻有些頹唐地減速、下墜、落地,就像是夫差的一生寫照。它沒有射傷任何人,但這一箭,已經射出了他足夠拒絕和決意:「夫差是夫差,勾踐是勾踐,要寡人如你一般垂首乞降?毋寧死!」
「自尋死路……」
勾踐面色鐵青,揮了揮手,他的先鋒官立刻駕車上前,將一桿懸掛了美人頭顱的太白之旗高高舉起。
「夫差婦言是用,今妖女鄭旦已死,夫差之亡也指日可待!」
勾踐得意地看著山上,他想看看,失去自己女人的夫差會暴怒成什麼模樣。
他得逞了,夫差眼中紅得像是要流血似的,大聲喝罵道:「鼠輩,賤奴!汝枉為王侯,將氣撒在一女子身上,可敢與寡人只持短劍相鬥,你我二人一人一劍,終結吳越兩國百年仇怨?」
這是吳越之地解決仇恨的常見方式,大街小巷裡一言不合二人開戰的不在少數,戰敗者基本是死,就算對方繞了自己一命,他們也會羞於失敗而自刎。
但吳越之士的輕死易發,已經在隱忍成精的勾踐身上找不到了。
「笑話!寡人豈能與你用匹夫之勇來較勁?」
此時此刻的勾踐,比任何人都惜命,但這一拒絕,竟顯得有些懼怕,反倒是夫差屹立於山上,像極了一頭回首怒吼的江東之虎。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為了防止夫差突然率人衝出,勾踐迅速隱入大軍之中,令旗高高舉起,這是示意大軍準備進入最後的總攻的信號,一份命令,在勾踐的授意下,傳遍了整個姑胥之台上下:「不論吳人越人,得夫差首級者,賞千金!」
……
「不論吳人越人,得夫差首級者,賞千金!」
越人那頗具誘惑性的呼喊依然在山下迴蕩,而夫差則回到了他最後的壁壘處,巡視自己小得可憐的衛隊。
寥寥無幾的死士,聽到越人叫降時眼睛閃爍不定的吳人,甚至已經有不少人不見蹤影。
「入夜之前,姑胥之台恐怕就要陷落了。」令人吃驚,剛剛從悲痛中恢復過來的夫差壓根沒有鼓舞士氣,而是將結果明確無誤地告訴了眾人。
勾踐很聰明,他攻破吳城這一兩天裡沒有貿然進攻,而是進入城內,每日驅趕吳國俘虜來山下叫喊,打擊吳人士氣軍心,與此同時,他又讓工匠搬運城外的攻城器械,綑紮爪鉤。一旦準備完畢,他就會命令大軍發動總攻,姑胥之台會在十多個地點被同時突破,夫差也許可以退到主殿固守一時,但其他地方會在一個時辰之內淪陷。
明知道是一條死路,夫差卻對眾人坦言道:「寡人已經拒絕勾踐勸降之念,無論過去是對是錯,今後是生是死,寡人都是吳國的王!」
「但寡人也不勉強任何人為我而死,受傷嚴重的,還有家小在外的,便降了罷……」
符離三千死士的悲劇,夫差不想再看到了。
半天沒有人動作,於是他拔出長劍,在地上劃了道橫線。「想留下來與寡人同死的人,請上前來!」
先是許久的凝滯,隨著第一個腳步向前,陸續有人跟進,最後站成了稀稀疏疏的一排,夫差粗略一數,正好一百七十人。
這一百七十人雖然有不少人在顫抖,但也為自己的選擇無比驕傲,他們回過頭,怒目而視身後昔日的袍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