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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虎今天不必再以家臣形象示人,他高昂著頭,仿佛他才是主君,濃須下卻看不出表情:「大司徒和大司空連日祭祀辛苦,陽虎在蒲圃處備下了酒宴招待二位卿士,還望二位賞臉一去。」
「蒲圃?今日我身體不適,莫不如改日……」
和陽虎長得極似的弟弟陽越正好走了過來,他瞪了季孫斯一眼,打斷了他話:「不適才得多走動走動,一面飲魯酒,一面觀冬日蒲林景致,若是有興趣,駕車射獵一番,倒也有一番情趣,大司徒焉能不往,嗯?」
季孫訥訥不敢再言,陽越朝陽虎行禮,逕自去了車隊最後方押陣,而陽虎則用帶嘲弄的眼神瞥了季孫斯一眼後,驅車走在最前面。
季孫斯和叔孫州仇臉色發白,分別被陽虎之黨的御戎和車右挾持,行駛在縱隊中間,車下還有不少甲士手持鈹、盾在兩邊夾護,守得嚴嚴實實的。
他們回頭一看,前後共計數百兵卒,都是精挑細選的陽氏黨羽,大多數披甲戴胄,用著武庫里的制式兵器。
而在他們走後,穿上了朝服的季寤、叔孫輒就迫不及待地帶兵進入兩家府邸,開始接管家臣和私屬!
「大事不妙!」季孫斯心裡慌得很,這和三年前被陽虎挾持,還殺了他一個堂弟立威的那場政變何其相似啊,那次僥倖未死,難道,難道今天逃不過了麼?
季孫斯和叔孫州仇雖然早已被架空好幾年,但身邊還有有一些忠誠家臣的,在府邸內部也可以避開陽虎眼線做些事情,調派些許親衛。誰料,昨日他們和往年一樣的祭祀魯僖公之廟,歸來時卻發現親衛被陽虎換了個遍,那些忠義之臣統統被隔絕在外,與孟氏傳遞書信的人也沒了蹤影,倆人等同於被陽虎挾持了!
在輾轉反側了一夜後,倒是沒人手持戈矛衝進來將他們戮殺,但今天又被強行裹挾著,將要出城前去「飲宴」,這明顯是有不可告人的陰謀啊!
蒲圃位於魯城外郭以西,是一處觀賞秋冬景色,飲宴賓客的好場所。
那裡屬於季氏私圃,平日很少有人出入,也是個避開國人和魯城士大夫,將二卿圍而殺之的好地方……
進入西城,離外郭城牆越來越近了,季孫斯左顧右盼,焦急地想著脫身之策。他已經斷了和孟氏的消息,對趙無恤的無間道還不太清楚,只以為他又投靠了陽虎。所以覺得如今在城邑內能與陽虎抗衡的,就只有孟氏那點家兵,可如何逃離車隊,去尋求孟氏庇護呢?
他被逼無奈,只能孤注一擲,乘著途中叔孫州仇的車輪軸斷裂換車,陽虎黨羽的車右也下去幫忙時,便突然壓低聲音,對著為他驅車駕馭的御者說道:「我記得你是叫林楚罷?」
前方趕車的季氏家臣林楚一怔:「正是,大司徒竟然還記得我。」
「如何能不記得?你的先人林氏做季氏忠臣已經五代人了,我聽說過一句話,三世事家,君之;再世以下,主之,你雖然投靠了陽虎,卻也是身不由己的吧?可否願意繼承家風,今日保我性命?」
林楚一愣,卻沒有貿然聲張,他說道:「大司徒說這話怕是有點遲了吧,陽虎執政已經三年,魯國人雖然怨憤卻不敢不服,我今日違背他就是自尋死路。」
季孫斯目視車與車之間的距離,覺得還是有轉向逃離的可能,便說:「哪裡遲了?國人還是心存季氏的,一切還猶未可知,你可否帶我去到孟氏那裡,事後必有重謝!」
說罷,便將腰間的玉環扯下,塞入了林楚的衣袖,這期間陽虎之兵都在警惕左右兩面,所以無人察覺。
林楚拿人手短,正猶豫間著究竟是裝作沒聽到,還是從了季孫斯,亦或是大聲喊出來告知陽虎,卻聽到西面的街巷一陣馬蹄響動,卻是有一波人馬開過來了。
陽虎之徒如臨大敵,紛紛轉向拔出武器對準了那個方向。
「且慢!都放下兵器,是自己人!」
這句話讓心中生出一絲希望的季孫斯如墜深淵。
卻見當先一兩戰車開了過來,上面的車主是位神采奕奕的少年大夫,他在車上朝陽虎行禮道:「陽子無恙乎?無恤應諾前來,前日只得匆匆一見,今日再會,一定要和陽子把酒言歡。」
陽虎朝無恤行禮寒暄,目光卻不由放到了趙無恤的車右身上。
「好一位虎士!」
那是一個戴鶡冠,結纓頷下,高達八尺的中年大漢,濃濃的卷鬚,桀驁不馴的眼睛,拿反手握劍的模樣一看就是其中高手。和低調泯然眾人的冉求不同,他仿佛鶴立雞群的存在,那股傲氣到哪裡都能引起別人的注意力。
「我當是誰,原來是熟人,你不是孔子之徒麼,為何卻站在趙大夫車上,對了,你的字是……」
兩年前陽虎為了博取名望,到處樹立黨羽,頗有些飢不擇食,所以連與他有怨的孔子也不惜代價逼出來做中都邑宰。但最初時,屢次相邀卻都被子路攔在外面,出動兵卒也禁不住他幾回合,所以陽虎記得此人,卻忘了如何稱呼。
「這是子路,的確是孔子高徒,如今已經成了我的家臣,是我車右。」
這是無恤和子路說好的小謊,所以子路不置可否。陽虎嘖嘖稱奇,他也聽說趙無恤和孔子走的比較近,但也未在乎,誰料此人竟然能得到孔子最忠誠門徒的投效,這倒是讓人沒想到。
不過一個迂腐老叟,一個魯莽匹夫,驕傲的陽虎依然沒放在心上,他現在想著的,是等會要怎麼動手,怎樣向魯侯匯報,取代三桓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