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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無恤慨然言之:「須句大夫殺司寇使節者,已經視魯國禮法為無物,視我趙氏威儀為無物,犯趙氏者,雖貴必責,他理當受此驅逐。而且在暴虐的主君離去後,須句兩萬餘民眾得到了靈鵲的救治,如今疫病已經停止蔓延,不久便能痊癒,夫子不認為這是好事?」
趙無恤這是一再申明,自己在道義上是正確的!
孔丘明知如此,但他站在魯侯、魯國利益這邊,卻得維護住秩序的尊嚴!
一聲細微不可察覺的嘆息後:「這是小君子之德,但如何善後還得考慮一番。」
趙無恤看了趙鞅一眼,心裡也蔚然嘆氣,與孔子正面爭論,這不是他希望解決事情的最好方式。但卻是趙鞅中意的方式,如今只能跟孔子說聲對不住了,他趙氏之子的身份,也決定了今日的立場!
就在這時,早就不耐煩的趙鞅卻突然開口了,威脅之意十足:「那便說說善後之事,余雖然於魯國是外人,但須句在齊魯之間,位置重要,關係到晉齊的全局,那余便直言罷,須句大夫是絕對不能回歸的!」
孔丘剛剛和兒子戰成平手,做爹的卻又親自登場,不由感覺口乾舌燥:「為何?」
「試問誰家沒有親人死於疫病?這份罪過,現如今已經歸到須句大夫頭上了。他當時在趙兵維持秩序下才得以全身而走,若是強行回歸,要帶多少人才能攔住兩萬人的惱怒?到時候民憤如洶洶決堤的洪水,沒了趙兵維持,大宗伯能保證須句大夫的安全?須句一亂,便可能導致齊人再度入寇,誰能擔當此責任?更重要的是……」
趙鞅直接拍了案幾:「須句大夫曾售糧於齊人,壞我兒堅壁清野之策,若是在晉國,早已被戮殺於宗廟了,余身為禦敵的中軍佐,決不能容此人再回須句!」
季孫斯和叔孫州仇嚇得夠嗆,連忙站出來請罪,朝孔子連連使眼色,讓他不要再糾纏此事了,一切等趙卿離開後再說不遲!
孔子卻淡然道:「丘身為大宗伯,也有權管理公族失禮之罪,已經上言請君上解除他邑大夫之職,自然不會回歸須句。但列國自有分疆,田畝自有阡陌,卿大夫的領域也有界限,今日要商議的,是趙氏之兵在疫病消失後何時離開,新的大夫好去上任。」
趙鞅眉頭大皺:「新的須句大夫?吾子為魯國奔波半年,平盜寇,敗齊軍,救疫病,如此大功,不應將須句作為封賞?」
「敝國邊邑的戎事關係到晉國,故中軍佐出言干涉也並無不可,但任命邑大夫之事乃魯國內政,還望中軍佐不要多言。」
趙鞅大怒,但孔丘這話不卑不亢,竟愣是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趙無恤連忙上前輕聲安撫趙鞅,且聽孔子接下來會怎麼說。
如此一來,又輪到自己上場了。
卻見孔子先言賞後言其他:「小司寇有大功,但賞罰出於君上,而不是由臣下任意選擇。當年武王伐商,周公定四方,姬姜的宗子們誰不想留在西土?亦或是去一處膏腴之地享福,但封邦建國之時,還不是一一聽命,散居天下?今日亦然,君上已經決意將小司寇從中大夫卓拔為上大夫,可參預朝政,並賜郿地為領邑!」
……
郿邑?
郿邑現在是無大夫之地,郿宰直屬於魯侯,但魯侯的權勢從來出不了公宮,這只是個空名而已。如今趙無恤的觸鬚已經擴展到了須句,更近的郿邑自然不在話下,作為西魯最上道的邑之一,郿宰早就偷偷向他委質效忠了,還需要等魯侯來封?
但在眾目睽睽之下,無恤只能下拜接過孔子這時候才拿出的冊書,心裡卻思量開了。
不是他得隴望蜀,而是郿邑本就在手中,魯侯只是承認一個名義而已。何況郿邑城小民寡,不及須句的三分之一,地理位置也沒有須句重要,一旦缺失,無法達到無恤想將西魯北境連成一條防線的目的。
這次反擊齊國之所以大獲成功,一半是謀略得當,一半卻純粹是出於僥倖。若是趙鞅帶著主力離開,趙無恤短時間內無法整合出足夠的戰力,只需要陳氏帶著族兵來觀光一番,只要齊人謹慎一些,西魯依然難以抵禦。
頭上懸著一把利劍,所以趙無恤也顧不上吃相難看不難看了!
「那麼,敢問新的須句大夫是誰?郿邑與須句相鄰,小子日後得與之好好相處才行。」
他心裡冷笑,一個大夫是驅逐,兩個大夫也是驅逐,新的大夫若是不能按照無恤的意思來,也趕跑就是了!他的割發代祭可不是為了做一個老好人的,這件事給須句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無恤已經在他們之間建立了威信,當民心握在手中時,輕易的煽動便可以掀起驚濤駭浪!
卻見孔子再次露出了後世畫像上的那種笑,讓你感覺這老頭有趣得緊,親切無比,卻又不能不肅然起敬。
「是中大夫柳下季!」
……
「終究還是棋輸一著啊。」在聽到柳下季之名時,趙無恤閉上了眼睛,在心裡默默嘆息了一聲。
一般的大夫,甚至於公族來,趙無恤都有把握煽動已經認準他這個「賢司寇」的須句民眾再來場國人暴動。
但惟獨柳下季不行。
且不說趙無恤與這位真正的老好人關係不錯,他還是魯國內名聲僅次於孔丘的士大夫,先祖柳下惠的德行遺澤流傳至今,若是哪個領邑的民眾遇到了他,只有拍手稱快一途,無恤至多能慫恿那些輕俠惡少年幹些下作之事趕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