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1頁
本來夾谷之會時便能如願以償,可惜被趙氏子硬生生破壞了!
於是季孫斯便下達了後撤半里,給趙兵騰出渡河空間的命令,誰想到頭來卻給自己釀了一樽苦酒。
原本這種沒來由的秩序混亂是這時代行軍作戰,甚至紮營休息時也會遇到的尋常時,稍微花點時間約束住就行,可季孫斯沒料到的是,陣中偏偏有唯恐天下不亂者大呼小叫,說季氏大敗!這讓原本已經混亂不已的魯軍迷茫不已,後陣人心惶惶。
現在他進不能退不能,騎虎難下間,只能想辦法彌補了,反正趙兵渡濟水還需要半個時辰……
但季孫斯的對手沒給他整頓陣列、行伍的機會。
「大司徒,打北面來了一支人馬!」
季孫斯臉色慘白,蹬車遠望,果然,三萬大軍的北側開來了一支敵軍,足足有三四千人。遠遠望去,他們幾乎人人披甲,和那「范邑下士」形容的別無二致,正是武卒精銳!
被安置在右翼的叔孫氏頓時炸開了鍋,敵軍還在遙遙幾里外,便爭先恐後地掉頭撤離,公良孺畢竟才新擔任家司馬不久,哪裡約束得下這些連續幾代世襲的家臣驕兵?
「原來趙氏子的主力在北面,吾等上當了……」
而雪上加霜的是,從南面的濟水上游也開來了數艘滿載弩手的中翼,他們依靠船上的屏障和甲板高度,千弩齊發之下,逼得岸邊的季氏、孟氏之兵不得不退。
魯軍右翼的潰散,中軍和左翼的連連後退坐實了「季氏已敗」的消息,後陣眾人信以為真,季孫斯派去的傳令官已經止不住不明真相的徒卒奔逃了。別說單獨的士卒,連大夫駟馬也開始掉頭馳騁,唯恐落在後面。
「撤兵,撤兵!」季孫斯徹底慌了,長長的鳴金響起,這次是真的撤離。
「敗了敗了!季氏敗了,魯軍敗了!」這句假話如今成了真,奔逃的魯卒在說,手握八轡拼命抽打的大夫在說,渾身濕漉漉的季孫肥在說,冠冕歪斜的孟孫何忌也在說……
如山岩滾落,如泰山崩塌,當西岸的趙兵也開始涉水過河時,東岸的魯軍已經在未與敵人接觸前,便開始土崩瓦解了……
「泰山崩於眼前,誠哉斯言……」
停泊在濟水中央的中翼上,孔丘看著三桓大軍的潰逃,無奈地嘆了口氣。
怒其不爭,哀其不幸啊……
趙無恤說邀他登船是為了保全他,此話應該不假,但是,眼見泰山崩於眼前,他雖不至於驚詫暈眩,卻也覺得太陽穴陣陣發痛,手指深深契進了肉里,心裡莫名的哀傷,這比殺了他,幽禁他還難受啊……
「三桓完了,魯國完了,周禮之興……也徹底完了。」
卷鬚老者痛苦地閉上了眼,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第552章 豈在多殺傷?
一年前,三桓出於自保和外戰外行的慣例,不約而同地缺席了大野澤西岸的那場齊趙大戰,所以他們沒親眼見識過幾千人追著幾萬人跑是什麼模樣,可今時今日,三位卿士卻切膚感受到了當時齊侯心中的苦楚。
叔孫州仇做夢也想不到,原本季孫斯說好的半渡而擊,將趙無恤軍切為兩段,到頭來卻變成了三桓和諸大夫的軍隊全線崩潰,就因為一個簡單的後退命令,就因為陣中有人高呼三桓已敗。
當側翼伏兵出現,河中舟翼橫絕,千弩齊發時,叔孫州仇便知道己方恐怕是輸了。果不其然,他臨時徵召來的人幾乎沒作抵抗,有的拔腿就跑,更多的屈膝投降,高呼饒命!
叔孫州仇不再試圖約束手下,不顧大夫們眼中的自己是不是表現得很懦弱無能,他只想逃……
西面是濟水河,南面是大野澤,北面是掩殺過來的數千趙氏兵卒,所以三桓只能往東跑。郈邑、郕邑、曲阜都在東面,只要能躲進城池那高大的牆垣後,叔孫州仇便又能瑟瑟發抖一些時日了。
但屋漏偏遭逢連夜雨,當幾百輛戰車你爭我搶地逃跑時,本應該用來攪斷敵軍徒卒腳骨的長長車轂反倒成了製造交通事故的利器。混亂中,叔孫州仇的坐駕和另一輛車追了尾,飛馳的駟馬脫韁而去,車輿側翻,御者飛了出去,撞到地上頭皮血流,而叔孫州仇也被壓在一個輪子下,不能動彈。
「快來人幫我……」
他面色蒼白,向經過的車馬步卒伸出手,卻無人理會他,兵敗如山倒,趙兵銜尾追擊,在場的人都恨不能爹娘給自己生了四條腿,哪還有功夫來管叔孫州仇。也怪叔孫氏凋零得不行,領地幾乎全部喪失,因為侯犯之叛,內部人心猜忌,這時候竟沒一個忠心的家臣來救州仇。
如此,他只能幹瞪著眼看著混亂的三桓軍隊逃離,後方陣列有序的趙兵小跑逼近。
好在按照魯國和諸侯的慣例,在戰爭中卿士只要不遇流矢,基本是安全的,打勝了仗自不必說,輸了的人放下尊嚴投降,也能得到自己應有的待遇。
在叔孫州仇,在戰場上需要被趕盡殺絕的是陽虎那樣的低賤叛臣,盜跖那樣的在野豪雄,還有千千萬萬個沒地位沒身份的徒卒……
至於自己,打小生於鐘鳴鼎食之家,地位高高在上,趙無恤作為一個卿子,應該知道卿大夫戰爭遊戲的規則,一定會好好優待自己的。
所以一片喧囂嘈雜中,他見有趙兵朝這邊過來,便竭力大聲呼喊道:「我乃魯國大司馬,願降趙司寇,快來救我!」聲音出口卻變得細小,幾乎連自己都聽不到,他勉強從地面上支起身子,好叫人看清自己的裝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