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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岔路口,顏回握轡問道:「夫子,吾等回中都麼?」
孔丘眼睛微眯道:「不,去曲阜。」
「魯城行人署的柳下季大夫,費邑的公山氏,都可以試試向他們求助。」
……
而遠在中都,趙無恤將俘獲的大野澤盜寇也留在了這裡,在借宿一夜後,再次拔營東行,去往曲阜。
冉求昨日與趙無恤相談甚歡,言及政事對答如流,頗受趙無恤激賞,如今將要分別,所以他一大早也起來相送。
清晨時分,在走出幾乎不設防的內城時,一行人卻遇到了一群快樂的民眾,他們嘻嘻哈哈地仰頭望著城垣上一位中年男子。
男子四十餘歲,模樣俊朗,他留著一圈濃郁的鬍鬚,沒有束髻。就這麼散發敞懷,隨意地坐在高達數丈的牆垛上,懷裡抱著一架瑟在輕輕彈奏,一旁還有個三四歲的孩子,正眨著無辜的大眼睛爬在男子的大腿上。
瑟聲清揚,歌聲婉約,中都的民眾乃至於趙無恤的武卒們都聽呆了。
這也是趙無恤自離開晉國後聽過最美妙的音樂,和下宮樂官樂師高有得一拼,可其中那份飄逸活潑卻又是樂師高的大雅之音里不曾有的。
昨日見了有些古板的仲弓和閔子騫,冉求、公西赤也是知禮君子,現在眼前卻突然冒出這麼個放肆不羈的老男人,和中都守禮鞠讓的風氣頗為不合,趙無恤覺得有趣,不由問道:「這又是何人?」
冉求無奈地說道:「是求的師兄子皙,那孩童則是他的幼子……」
子皙,也就是曾點,孔子年紀最大的弟子。
「子皙好音樂,性情一直豪放不羈,當年魯國大夫季武子死時,他去弔唁時曾『倚其門而歌』。當時有人問他,魯國上卿去世,你不悲傷就罷了,卻在門楣箕坐而歌,這樣真的好麼?大夫可知子皙是如何回答的?」
「願聞其詳。」
「子皙言,萬物皆有所化,而人亦有之。人死而歸於自然,一如枝葉枯黃落地,重新滋養樹木,這循環往複本是值得欣喜的事情。季武子將要安然歇息於天地之間了,而我卻要淒淒徨徨地慟哭,何苦來哉?子皙最後被季氏轟走,從此被稱為『魯之狷士』。」
趙無恤啞然,這還是儒麼?這份隨意與不羈,已經是「莊子妻死,鼓盆而歌」的道家做派了吧!
PS: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
七月筆下的孔子只是我一個人的主觀印象,要是和讀者想像中的孔子不符,請輕噴。但孔子和其弟子言辭和行為記述,基本上都是用的《論語》《禮記》《孔子世家》原文,結合史詩演繹,並非空言,沒有胡編亂造。
第300章 且歌且行三百里
曾點,趙無恤記得曾聽過這個名字,難道就是大名鼎鼎的曾子?還是曾子的父親來著?
在見識到曾點的性情和行事風格後,趙無恤排除了第一個可能,那麼他懷裡的那個孩童,就是號稱繼承了孔子思想的曾參了,曾參再傳子思,子思再傳孟子,這便是儒家後來追溯的主脈「道統」。
任誰都想不到,嚴肅治學的曾子,竟然有這麼一個放肆的老爹。
面對上面鼓瑟依舊的「魯之狷士」,趙無恤對冉求問道:「倚門而歌雖然有他自己的道理,但實在是與世俗不合,也違背了禮法,孔子就任他這麼做麼?」
對於這一點,冉求還是非常自豪的,他說道:「夫子曾言,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
中行就是實行中庸的人,這句話的意思是,找不到中庸之人交往,那和狂狷性格的人打交道也成。
狂士的特點是進取:這個社會太黑暗了,我一定要改變這個黑暗不公的現實。一個這樣積極進取的人,就是一個狂者。
狷士的特點,是有所不為:這個社會太黑暗,沒搞頭了,改變不了了。但是,我固然改變不了這個黑暗的現實,黑暗的現實你也別指望改變我,我還是會按照我的原則去做人的。一個這樣有所不為的人,就是狷者。
後世的孟子是狂士,莊子是狷士。
冉求解釋道:「夫子認為,禮不光要停留形式上,光靠表面上人們的語言、人們的眼神、人們的表情、人們的動作來遵循禮。禮應該真誠地表達人的情感,沒有真正的仁愛的感情,費了大力氣來做這些禮儀有什麼用呢?是為了掩飾內心的醜惡麼?」
「而不同的人表達禮的方式也不同,就說那日去祭奠季武子的人中,有的人舉止哀傷,其實心裡卻沒有哀情。子皙雖然倚門而歌,卻表達出了對季武子的送別之意,並非有意搗亂,而是發自本心。」
趙無恤愕然,經過一路上的見聞和昨日親見,他對早期儒家的包容性有了新的認識。
早期的儒家是很多元的,孔子容忍學生們對他提出尖銳的不同意見,只要不超過底線,大多能寬而恕之。其中有子路這樣的武士儒,性格偏向輕俠;有子貢這樣的商賈儒,專心於辯才和致富;有冉求這樣多才儒,知兵事政務;甚至還有曾點這樣的狂狷儒,行事跟後世儒家的對頭莊子頗為相似。
目前來看,他們反倒是孔門裡的中流砥柱,但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使得儒家中子路、子貢、冉求、曾點這類人反而被排斥為非主流,坐而論道的高冠儒生卻占據了道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