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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他帥吳甲三萬駐紮在鍾離,打算進逼淮汭,奪回陳國時,一位不速之客卻從北方倉皇而來……
當吳兵推攮著那個極其狼狽的中原人進來時,夫差還沒認出他來,直到那人主動撩起亂鬨鬨的頭髮,露出蒼白的臉時,夫差才哈哈大笑:「這不是陳恆麼?」
陳恆去年曾來出使吳國,大談吳國與齊國利益相同,而趙氏是他們的敵人,但夫差對太遙遠的盟友沒興趣,當時他的精力都放在國內的宮室,和近在咫尺的楚國上面。
笑完以後,夫差的語氣瞬間陰沉了下去。
「寡人聞齊國與楚同盟,你也在楚君身邊侍奉,可有此事!?」
手握從越國搶來的純鈞寶劍,夫差揪著陳恆的衣襟,氣勢駭人。
陳恆卻臉不紅心不跳,請罪後道:「外臣豈敢背叛大王,我徹夜兼程來吳國,只是為了告訴大王一個好消息……」
夫差冷笑地看著他,想看陳恆還要耍什麼花樣。
「楚子已死……」剛說完,陳恆便感到夫差揪著他衣襟的手鬆開了,他習慣性地整了整後,又大聲重複道:「恭賀大王,楚子熊珍,死了!」
第1023章 令尹之嘆
五月下旬,楚國都城載郢,新建起的王室宗廟外,樹立著一株巨大的「建木」。
扶桑、若木、建木,是楚地傳說里的三大神樹,其中建木被認為是溝通天地人神,乃至於肉體與靈魂的橋樑。故而這株建木也是楚國巫祝招魂用的法器,它外表通體髹黑漆,主幹和樹枝用紅、黑二色間隔裝飾,青葉紫莖,玄華黃實,其實如麻,其葉如芒,樹梢上分別分別雕刻、安置著龍、鳳、飛禽、走獸、懸龍、神鈴等。
此時此刻,無數艾草和柏葉燃燒的白色煙霧在建木周圍縈繞,恍如仙境,而整個廟宇內部也被切切的瑟音,悠悠的鐘吟,咚咚的鼓響,嗚嗚的管樂,叮叮的磬鳴所瀰漫……
鐘鼓之外,便是招魂之聲。
「魂乎歸徠!無東無西,無南無北……
東方不可以往兮,東有大海,湯谷寂寥,弱水浟浟,螭龍並流。
南方不可以去兮,南有深林,炎火千里,山莽險隘,蝮蛇蜿蜒。
西方不可以向兮,西有流沙萬里,豕首縱目,長爪踞牙。
北方不可以游兮,北有寒山,人煙絕跡,天白顥顥,滴水成冰。
魂兮歸來!歸來魂兮!」
楚國卜尹觀射父那渾厚沉綿的男聲獨唱之後,是一大群人的齊齊高呼:「魂兮歸來!歸來魂兮!自恣荊楚,安以定只……」
其聲悲傷,仿佛可以穿透九天黃泉,遍及六極八荒。
楚國令尹子西也在合唱招魂的人群里,他心裡對失去君王、弟弟十分悲痛,好在昭王的靈柩終於抵達國都,在宮中布置妥當了,而新君也已經繼承大統。
隨著儀式的深入,年幼的新王熊章登場了,他才五六歲年紀,卻十分乖巧,學著觀射父的模樣一板一眼地唱《招魂》,祭拜昭王,惹人憐惜,子西不由發出了一聲輕嘆……
自從四月份楚昭王暴斃於北征途中,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但這件事帶給楚國人的傷痛卻一時半會無法平息。
「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國,宜哉!」連身在葉地的孔子也給楚王如此高的評價,更何況楚國的百姓、貴族呢?
在楚人眼中,楚昭王是寬容厚道的,他一改靈王、平王時期朝堂的烏煙瘴氣,驅逐了朝中小人,將國政交付給賢臣,恢復仁政,而且還號召楚國貴族效仿「篳路藍縷」的祖風,休要被奢侈迷花了眼,這樣也能給民間勞役稅賦減負。
而在令尹子西眼裡,昭王的偉大之處不止如此,他年輕時是一個不懂事的弟弟,直到被吳軍破了國都,與母親失散,只能帶著寥寥數人在雲夢澤里流亡,受盡了苦頭,隨時都有被出賣的危險,這才成熟起來。
一般而言有這種經歷的人恢復地位後,都會變得猜忌多疑。然而復國後,楚昭王對自己的反省多於遷罪於他人,他寬恕曾背棄他的人,重賞有功之臣,將楚國君臣之間相互仇視提防的鏈條徹底斬斷!他還放手讓子西、子期等王兄掌管朝政,任用功臣之子沈諸梁鎮守葉地,為葉公,視他們為肱股。於是楚的朝政軍政一天天走上正軌,國土一片片被收回,在楚昭王手中,楚國已有復興之兆!
然而一切都在三塗山以北戞然而止,楚王薨,楚軍退,他沒能為楚國贏回大國地位,卻成了家族詛咒的又一個犧牲品。
然而對於楚人而言,死者長已矣,生者當如斯,他們必須擦乾眼淚繼承先王之業,才能不辜負這位明君竭盡全力的一生。
首當其衝的,就是徹底從中原大戰里抽身,隨著楚軍的支援泡湯,秦、魏、鄭聯軍徹底陷入絕境,已在河東全軍覆沒。在子西看來,既然趙氏的冉冉崛起已經無法阻止,那至少不要讓趙無恤與楚國為敵,揮師南下。
好在趙無恤也是位成熟的政治家,認識到趙楚矛盾完全沒到兵戎相見的程度,在結束河東大戰後,他便立刻派人來楚國弔喪,並表示自己是文明之邦,絕不會乘喪伐吊。
這相當於是給楚國一個台階下,令尹子西大喜,決定派一位正式的使節去晉國,與趙氏重修於好。這個人選,他相中了擅長言辭,熟悉中原禮樂的王孫圉,王孫圉這些天正在挑選禮物,準備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