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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確信,只要擊敗這支遠征軍,趙無恤想要再派人來進攻,恐怕要等好幾年了……
「來了!」
就在這時,傳來了斥候的示警,只見趙軍的前鋒,已經排成了戰鬥隊列,從壺流河沖刷出的開闊地貌上,緩緩向南挺進,那冉冉升起的炎日,飛騰的玄鳥,在代王眼中顯得極為刺目……
望了半晌,他焦躁地讓御者迴旋,在軍中狂奔,揮鞭抽在幾個亂動的代人身上,惡狠狠地罵道:「安靜!你,把矛拿穩了!你,快給弓上弦!待會哪個部落敢不賣力,明年加征五百頭羊!」
……
「終於逮到代人主力了!」
穆夏也站在戎車上,因為地形所限,代人的埋伏早已被經驗老道的趙氏探馬察覺,穆夏便打算進行一次反伏擊。不能和重裝甲士們一起站在最前排,他感覺很不適應,只能儘量回憶著以往作戰時主君的做法,指揮全軍。
和代王預料的差不多,在留兵守護沿途城邑糧道,又遣送一批傷卒離開後,穆夏的軍隊只剩下六千人,在數量上略顯劣勢。
但人數,從來就不是戰役勝負的最終決定因素。
「主君說過,臨戰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
他放眼望去,面前是較為平坦的河流地貌,平原廣野,此騎兵之地也。河邊的農田和牧場,敵我雙方的陣地相隔很近,地勢平坦,沒有深草阻礙,進退自如,此長矛長戟之地也。他們左前側,間或有一點丘陵土山,草木繁盛,相對於代人的位置居高臨下,此弓弩之地也……
穆夏早在進入戰場前,就給麾下的諸多兵種挑好了位置,此刻迅速命令持矛戟的甲士在前方架矛站立,而弓弩兵則搶占制高點。
「二曰卒服習……」
有嚴苛的軍法支持,出身高貴的趙氏小宗子弟、大夫只能對他俯首帖耳,而手下苦出身的兵卒,則將這次的統帥當做奮戰的目標。
「猛將必發於卒伍!只要我再立幾次功,得到幾次升遷,或許有一天,也能做到大夫、師帥的位置去!」這種建功立業的期盼,是促使他們忍受遠征辛苦和直面死亡恐懼的最大動力。
過去大半年裡,趙軍都是從武卒和太原郡兵里精選加以訓練,使之熟悉戰法,動作整齊劃一,比起對面站沒站像,前面金鼓擊響,後面的士兵卻十分懈怠的代人不知道強了多少倍。
這邊穆夏才下令不久,埋伏的代人似乎也知道趙軍已發現自己了,但因為趙軍剛到,陣型還未完全展開,眼見有破綻,他們中軍的黑犬旗幟一揮,以部族為單位的代人就開始從蒿草里躍出,一擁而上!
兩軍相距不過數百步,代人的騎兵縱馬奔馳,戰車也亂鬨鬨地直插前方,轉眼就衝過了一多半的路程。他們在馬上車上狂呼亂喊,連馬後車下的徒卒也揮動銅劍,石錘,木矛等武器,聲勢駭人。
代人與晉國的戰爭其實不多,更多的是向東掠奪燕國,根據他們與燕國弱旅交戰的經驗,大部分燕軍在這時便會慌亂奔逃,兇狠的代人恰好沖陣而入。
然而趙軍畢竟不同於燕軍,他們的陣線絲毫不曾動搖,督戰的石乞更是冷笑一聲。
「戎狄就是戎狄,這作戰的手法,要是放到百餘年前,對付邢、衛等不會打仗的邦國還能湊效,可這套戰法早就在太原本中行穆子和魏獻子用方陣打得一敗塗地。從桑乾河一路打過來,趙軍也所向披靡,然而代人竟還不長教訓,仗著人多個兩三千,更有優勢的車騎,就如此托大麼?」
隨著聲聲號令響起,已經完成縱深列陣的前排甲士一聲大喝,數百支高舉著的長矛被平放下來,閃亮的鑌鐵尖鋒層層疊疊,整條戰線頓時成了刺蝟一般。
對面衝殺過來的代人騎兵是狋氏部落的,這個部落位置偏北,靠近草原,部眾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他們敏感地意識到了敵軍那些長矛的威力。領頭者吆喝一聲,帶著騎兵轉向右側,沿著與趙軍陣線平行的方向前進。
稍稍降低了馬匹馳騁的速度,狋氏的騎士們伸手拿起掛在馬背上的反曲角弓,反手從腰間的箭囊里抽箭,三百名無鞍無馬鐙的狋氏騎兵幾乎同時張弓搭箭,瞄準太陽升起的方向。
這正是代人賴以征服代地,讓無終、屠何俯首稱臣的騎射之術!這個距離上,一直在草原和丘陵交界處射獵為生的狋氏獵手們幾乎可以百發百中。趙軍的長矛步卒不過是靶子,而敵人的弓箭,應該射不中來去如風,射一箭就回頭撤離的騎手們吧?代王是如此想的。
然而就在他們以平行的隊形疾速靠近趙軍方陣,踏入百步射程時,卻聽到了無數聲嘣嘣的聲響……
迎接這些狋氏騎兵的是趙軍的強弩!
不同於十年前剛剛運用在軍中時略顯簡陋粗糙,僅能射數十步的單兵弩,如今趙軍武卒所用的弩,已經換成了威力更加強大的二石具弩!弩臂上重疊了一根木條,還夾有銅飾件,這些裝置是為了增強弩臂的承受強度,使得它張力更強,射程更遠!
眼見敵人冒冒失失地進入射程內,趙軍材官臂拉腰拽,以全身之力上弦,再彈射而出,這一瞬間,弓弦猛烈顫動的聲音哪怕在百步以外都清晰可聞,隨之便是破風的尖嘯之聲漫天大作。長有一尺二寸、鋒刃由桃丘鐵打造的弩簇密如雨點,一箭過來,便能輕鬆洞穿代人騎兵薄薄的皮甲,透背而出,在他們中間濺起無數血花,沖在最前的數十騎受到滅頂之災,死傷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