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頁
所以,除非走投無路,無恤不打算選這個策略。
於是乎,趙無恤沉吟片刻後道:「還是不妥,敢問張子的上策,又是什麼?」
被趙無恤問起上策,張孟談難得地猶豫了片刻後,咬了咬牙道:「君子勿怪,這上策,還是以上軍將最終能安然醒來為前提的,雖然談覺得並無十足把握……」
「我父乃當世英豪,自有天帝和先祖護佑,一定能復甦,請張子放心地說罷!」事到如今,趙無恤進退維谷,他只能寄希望於歷史沒有因他而發生改變,趙鞅這次能夠活下來,並將領導著趙氏繼續前進許多年。
無恤當然不希望永遠做一隻在趙鞅的羽翼下被庇護的雛鷹,但他現在翅膀還不夠硬,覆巢之下,豈有完卵?這就是現實的無奈了。
從內心自私的角度,趙鞅的生命,也得在無恤的世子之位穩固後才能結束!而另一方面,看到往日虎一般的卿士昏迷虛弱的模樣,趙無恤除了血脈相連的淡淡哀傷外,還有一絲英雄末路的惺惺相惜。
趙鞅,他固然有許多性格上的缺陷,但也算一個世英傑,歷史上赫赫趙國的奠基人!
所以,他不應該死在床榻上,死在小兒女的淚水和家臣們的惶恐不安中!
他應該帶著趙氏勝利,強大,求霸的榮耀,還有後繼有人的寬慰離去!
無恤下定了決心,這一次,他為的不是一己性命,趙鞅不適時,姐姐季嬴,還有這個傳承了數百年的卿族,近百萬國野屬民,就由他來守護!
他恢復了冷靜,「張子,請說罷。」
張孟談也深吸了一口氣,朝無恤行了一禮道:「下策太急,中策太緩,而所謂上策,就是……」
第191章 孟談三策(中)
這些張孟談腦海中的思緒和回憶,只在一瞬之間,在董安於發話後,兩名黑衣侍衛走上前來,想要將擋道不讓的張孟談推攮到一邊去。
「速速讓開!」
張孟談體質不強,個子也沒長太高,被兩個牛高馬大的黑衣侍衛一手一邊架起後,就如同被老鷹掠走的雛鳥。
而董安於則再次邁動了腳步,想要繼續往前趨行。
他與張孟談即將錯身而過。
沒時間了!和君子商量好的「上策」,可以說一環接一環,層層緊密相接,決不能在自己這邊出了差錯!
於是張孟談用盡全力,掙扎開了兩名黑衣侍衛的阻攔,他一甩被扯破的袖子,用力拽下了腰上的弦帶,高高舉起,對即將遠去的董安於大喊了一句話。
「十年前,小子在燕飲上初見董子,君之風度氣魄,讓小子驚為天人。不緩不急,不蔓不枝,任天下風雷雲動,我自緩步慢行,萬千謀略自然出於心中。小子一直想做董子這樣的名大夫,富家強國,但為何今日,董子如此失態,如此之急也?董子想好對策了麽?董子能掌握全局了麽?」
董安於身形一震,轉身回頭看了看張孟談,此子竟然已經知道今日之事,他是從何得知的?
隨行的那些不明真相的豎寺聽罷,眼神遊離不解,帶頭的黑衣侍衛大急,喝道:「快些讓他噤聲!」
在黑衣侍衛的大手捂上張孟談嘴巴前,少年再次喊道:「董子,小子的第一個問題是,當此非常時刻,當急當緩?急則易亂,緩或許還有轉機。」
「都住手!」董安於終於停下了腳步,制止了黑衣侍衛們。
他指著張孟談說道:「事態緊急,你卻在此阻攔,還不知從何處獲知了機密事宜,我應當殺了你,或者關押起來以防外泄,但還是要聽聽你第二個問題是什麼?」
張孟談朝著董安於鄭重地行了一禮,出言擲地有聲:「依附他人的藤蔓或許能夠迅速生長,繁茂一時,但卻永遠直不起身子,路人隨手一扯就能扔到地上。而獨立的蒼松,雖然生長緩慢,卻紮根極牢,能夠一直冠絕山巔,非利刃斧斤不能伐之!晉陽大夫覺得,哪個更適合種在下宮的庭院裡?」
董安於閉上了眼睛思索了片刻,答道:「你的意思,我知矣;你是誰派來的,我也知矣。」
說完以後,董安於轉身繼續朝偏殿走去,然而這一次,他的腳步開始恢復了往日的雍容和緩慢。因為急也無用,自己不是神醫秦越人,不懂針石艾灸,即使主君昏迷時自己在場,也沒法讓他轉醒。
但,趙氏現在的確是一個失去了首腦的病人,自己剛才的確有點病急亂投醫,想匆匆忙忙地安置一個新的,卻沒有能力和眼光的新頭顱,只求暫時的穩定。
但董安於了解伯魯,他或許能讓趙氏安定一時,卻沒辦法再發展壯大。憑他的手段,也壓不服三個弟弟,而以庶君子的野心,保不准日後,會釀成鄭伯克段……不,應該是曲沃代翼那樣枝幹相殘的事情來!
被張孟談幾句話喝醒後,董安於知道,此時此刻,他不需要自急,而是要守慢。山陵崩塌,大廈將傾,他將做那個扶危救難之臣,先別急於做出選擇,先把大局掌控在手中再說。
那樣,反倒是最穩妥的。
張孟談善於識人,他看出了張孟談腳步的細微變化,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在董安於身後再拜道:「董子的決斷,小子也知矣!」
這一老一少兩個智者的對話,只有他們自己能聽懂,而黑衣侍衛和那些豎寺,則聽得雲裡霧裡。
董安於仰天大笑道:「常言道,梓材易伐,良弓易折,你這小子太過聰慧,又不知收斂,就不怕上天也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