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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范吉射親自侍奉著磨好墨後,范鞅左手扶著有些習慣性微微顫抖的右手,在青綠色的簡冊上寫道:「高唐陳子親啟,晉上軍將范鞅再拜言……」
……
「明日便是冬至,現如今齊國侵魯,駐紮在鄆地、陽關之外。魯國用的是周曆,以子月為歲首,冬至一過,便是第二年。齊人按照常理猜想,吾等魯人必將慶賀新年,閉關不出,在此之時發動夜襲,對方定然猝不及防,可以大破之!」
「夜襲?為何不以堂堂正正之師御之?」
「大司徒、大司馬在說笑罷?吾乃小邦,齊乃大國,從莊公時曹劌論戰,在長勺三鼓而竭擊敗齊軍以來,吾等魯人若不用些手段,如何與大國抗衡?」
魯國陽關,夜幕將至,數千兵卒卻在城外的空地上陸續集結。一位身材高大的披甲將領立於戰車之上,顧盼自雄地分析著戰事,他額頭寬闊,濃眉大目,頷下留有濃濃的虬髯,盡顯陽剛之氣。
若是子貢在此,定然會發覺此人的外貌,和他的夫子孔丘頗有些相似;而若是趙無恤在此,則會覺得,此人的目光和氣質又與趙鞅有些吻合,都像頭蟄伏的猛虎!
他周圍那些同樣身穿甲冑的卿大夫,大多數人持反對態度,但在虎士的一通搶白下,就變得唯唯諾諾起來,似乎對他十分畏懼。
「閒話少說,吾等這就領兵前去,突襲齊軍陣營,他們昨日方至,此時必然營盤不固,陣腳未穩,可以一鼓而下!」
這位頗似全軍統帥的虎士一轉身,卻沒有站到鼓車的中央,持鼓槌旗幟,反倒坐在御者的位置上。
原來,他僅僅是此車的御者!
虎士拿起八轡(pei),斜眼望著車下一位卿士打扮的中年人說道:「大司徒,還不上來?」
被稱作大司徒的中年卿士嘴角微微抽搐,雙拳緊握,心裡一百個不想去,卻只能強壓住心中的不滿,在侍從擺放矮几後乖順地蹬車,站在鼓架之前——理論上,他才是此戰的指揮官。
中年卿士的位置更尊貴,那駕車的虎士本應只是他的隨從,但任誰都能看得出,這駕馬車早已頭重腳輕,尊卑倒置了!
那卿士正是魯國的上卿,「三桓」之首的季孫斯,而駕車的虎士,正是季孫氏的家宰,以陪臣而執國命的陽虎!
三年前,也就是魯侯宋(魯定公)五年,季孫氏的老家主季平子去世。擁有實權,又有野心的家臣陽虎便乘機作亂,發兵囚禁季孫斯,逼迫他歃血為盟,同意讓陽虎執掌家政才得以獲釋。
到了去年,陽虎更進一步,他權傾魯國,逼迫國君、三桓,以及曲阜的國人們在亳社盟誓,又在五父之衢(qu)詛咒,正式執掌了魯國國政。
既然陽虎以魯相自居,那麼歷次會盟、戰爭等事項,便也搶著去做,要為自己在國內國外謀取威望。
秋天的時候,齊侯和鄭伯在衛國會盟,向周邊鄰國廣發號令,邀請他們前去盟誓,尊齊侯為新的霸主,共同反對晉國。
但魯國一向與齊國敵對,雙方兩百年裡打了幾十場仗,所以對這位強鄰十分警惕,寧願與晉國友好。陽虎去年還帶兵響應晉國的號召,攻擊背盟的鄭國,所以與三桓一合計,自然拒絕了這份邀請。
所以,齊侯的這場盟會,鄭、衛、北燕、莒、邾等諸侯皆服,派人捧場,唯獨魯國、宋國未至。齊侯勃然大怒,在衛國屈服後,便決定先發兵強迫位於齊國側後方的魯國屈服,再西進與晉爭霸。
於是,上卿國夏伐魯,至陽關,這才有了今天陽虎率軍禦敵,想乘著冬至日前夜襲擊齊軍的計劃。
陽虎看著徐徐而行的魯軍,心中想道:「齊侯不派陳乞領軍,而是派了一個初次上陣的國夏,吾等又多了幾分勝算!」
魯軍偃旗息鼓,出了陽關後分兵兩路,在夜幕掩蓋下悄然北行。
陽虎善用兵,他先派了部分人作為前拒,而大軍則尾隨其後。西面的一路自然是陽虎和季孫斯,而東面的一路,則是孟孫氏的家兵。
對陽虎的這次夜襲,孟孫氏是極力反對的。
現如今,魯國三桓之中,季孫、叔孫兩家都已經權力下移,由陪臣執政,只有孟孫氏的家主還有些威信,能讓家臣繼續效忠。
孟孫氏的御者公斂處父和家主孟孫何忌耳語一番後,便駕車趕上了陽虎。隔著幾步,他一邊操縱駟馬,一邊對陽虎說道:「陽子可知道,伐魯的齊國主將國夏其人?此人乃是國景子之子,數年前成為新任家主,位列上卿。」
對此,陽虎輕蔑地一笑:「上卿?上卿又如何,諸侯和卿大夫們管好祭祀就行,政事和兵事,交予吾等小人便可。」
他出身卑微,祖上只是孟孫氏的庶支,雖然自稱小人,卻頗為自傲。
陽虎身後的季孫斯明知道他在暗諷自己,卻訥訥不敢言,但一直忠於季孫的戎右苫(shān)夷卻怒了。他受持長戟,死死盯著陽虎後背心,只想一戟戳死這個亂臣賊子,卻被季孫斯趕緊使眼色阻止。
陽虎極有能耐,黨羽遍布魯國,他本人的身手也冠絕三軍。若是突然發難,說不準非但殺不死他,反倒會連累季孫斯自己被弒……
公斂處父搖了搖頭道:「陽子,我覺得國夏不可輕視,並非因為其身份尊貴,而是他手下所率,都是名將司馬穰苴練就的技擊之士,我還聽聞,其中有三名頗為勇悍的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