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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現在將范、中行私下與齊、衛講和的把柄攢在手裡,還威脅邯鄲午倒向趙氏這邊。其實,所謂的告發證詞雖然重要,卻並非決定性的因素,因為最終的仲裁者晉侯,從來就不是看證據決斷,而是看原告和被告哪家勢大,就支持哪家的……
過去的狐氏之逐,下宮之難,三卻之死,欒盈之亂,祁、羊舌氏之滅,無不如此。
叛國?謀逆?都是扯淡!無非是覬覦你家財貨領地,於是編出一個似是而非的莫須有罪名來。
只要發動者的力量足了,那便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趙無恤壓根不期待什麼當堂對證,只要能得到合法的名義,便能立刻開始一場滅族戰爭!
但若想達到目的,他和趙鞅還得借重其餘幾個卿族,乃至於諸大夫的力量。
東西二趙雖強,卻還沒強到能以一敵五的程度……
何況在這件事情上,魏氏和韓氏,可是天然的盟友啊!
不過這兒卻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
大殿裡熱氣蒸騰,一字排開的案几上四溢著烤肉和麥餅所散發的香味。溫地女婢正撥弄琴瑟,高唱歌謠,發梢上插著桃花,跳起當年妲己迷倒帝辛的狐步舞。在燈燭熊熊,豆碟碰撞和酩酊交談的喧囂覆蓋下,周圍顯得有些嘈雜和憋悶。
趙無恤突然起身,對三人邀請道:「二三子,出去透透氣何如?我知道這大殿背後有處瀕臨大河的桃園,今夜月明星稀,正是遊園的好時機!」
……
笙歌舞樂從四人身後向外流瀉,靡靡之音越來越遠,直到消失。
至此,他們已經遠離喧囂,提著宮燈,走進了分外寂靜的桃林中,如夏日的螢火蟲般在桃林里走動。
此處杳無人跡、四下一片肅然,惟有嘩嘩大河的流水聲,桃花桃葉在晚風中顫抖的沙沙聲。趙無恤微微一嗅,只覺得阿姊昨日遺留在這裡的熏衣香味猶存,仿佛比滿園桃香更甚。
「果然是個夜遊的好地方!」韓虎好雅事,能來外邊透透氣,憋悶的心情一掃而空,他修長的手指撫著夜色里的桃花瓣,很是受用。
魁梧的魏駒倒是有點警惕,小心地觀察著四周,那道蜿蜒曲折的小徑中是否埋伏著兵甲,那棵彎曲古怪的老桃樹背後是否藏著個刺客?
「子騰,將溫縣當成自己家一樣,魏氏的敵人不在此處,放心罷。」趙無恤話裡有話。
魏駒一個激靈,裂開嘴笑道:「趙魏乃世交,溫縣到處都是黑衣,防備嚴密,我自然放心。」然而,直到在趙無恤早已差人布置好的石案邊對坐,他依舊滿腹猜疑,月光將他腳下的影子映照得很小很小。
和韓氏因為趙氏的強大,想要抱一抱大腿一樣,自從欒氏毀滅後就失去鐵桿盟友的魏氏,也想要與趙氏搞好關係,他這次就是帶著這個使命,被父親魏侈指派來的。
無恤也不點破,他話頭一轉,說起了當年幾人共同求學過的新田泮宮。
「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罷,我記得泮宮入口也有一片桃林,也是這個季節,我四人和孟談、廣德齊心協力,與范、中行那幫人在劍室里狠狠鬥了一場!」
男人之間,一起打過架,關係自然不一樣了,聊起往日的泮宮打鬥,加上樂符離不時的逗趣,就著桃花,幾盞清酒下肚,他們之間的關係比方才要親近了不少,只差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了。
魏駒拍著圓圓的肚子自誇道:「當日一聽孟談來求援,說子泰遇險,我便毫不猶豫地帶著幾位堂弟過去了。」
韓虎亦笑道:「汝等別看那天我未見血,卻也放倒了好幾個想要偷襲子泰的中行童子。」
樂符離補充道:「不過,還是子泰最勇猛,拳打范禾,腳踢中行黑肱,真是痛快至極!」
趙無恤含蓄地說道:「當時真是少年性情,為了一句承諾都能亮出白刃的年紀。」
他突然起身,誠懇地向三人施禮:「若非二三子,我當日肯定要被范禾、中行寅羞辱了!無恤沒有別的才能,但卻知恩圖報,對莫逆之交能刎頸相待,今日便在此立誓,苟富貴,必不相忘!」
以趙無恤如今的成就,三人也不敢怠慢,連道不敢。
樂符離還打趣道:「子泰你如今已經魯國正卿,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等的富貴!豈能再言『苟富貴』也?」說完三人對視哈哈大笑。
趙無恤晃著盞中的酒笑而不語,半響後才說道:「魯國東地無主的千室邑倒是有許多座,贈予三位幾座為湯沐邑亦無不可,只要三位同意,秋收後便能將稅貢送到府上。」
三人不由動容,同時也心生垂涎之意,尤其是手中力量最小的樂符離。趙無恤不愧是執掌千乘,又在衛國拓土百里的人物,一出手就不同凡響。
無恤又道:「不過這只是小富貴,其實,眼下卻另有一場大富貴,要與三子同享……」
魏駒和韓虎眼前一亮,追問道:「什麼大富貴?」
趙無恤一下子停住了話頭,故意吊他們胃口。
直到被魏駒裝作慍怒催得急了,無恤才說道:「其實等我大婚後,此事便會正式告知韓、魏二卿及晉國諸大夫,屆時自然能知曉,不必急於一時。」
見時機差不多了,趙無恤又道:「趙、魏、韓三家已經有近兩百年的交情了,到了趙文子、魏莊子、韓宣子時更是親密合作,幾乎到了不分彼此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