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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趙侯為宮中每位夫人、美人、良人、八子都置辦了的「玻璃鏡」前,一邊由侍女梳著黑油油的頭髮,一面看著水邊和銅鑒里都照不到的嬌嫩面容,西子又陷入了思索中。
……
在越國,有這麼一個說法,每個女人心中都裝著兩個男人。
第一個男人是用來懷念的。
當女人還是少女的時候,在懵懂未知的年齡,在那個少年不識愁滋味,生命如薜荔花一般綻放的季節,她會一不小心喜歡上某一個她認為很優秀的男子。
但因為受限於身份,少女會維持著矜持和羞澀,難以將此情訴之以口,只能是「心悅君兮君不知」。每次只要能遠遠看到那男子,能和他奢侈地說上幾句話,她就會無比愉悅。男子的博文廣記,男子的忠貞謙守,溫和多才時常會讓女孩著迷。
然而現實卻是殘酷的,男子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將少女送去取悅另一個男人。當知曉這一點後,少女的心已經死了一半,而在男子終究無法捨棄其餘東西,隨她一起亡命天涯,少女的心便完全死了。之後,他們肩負著不同的責任徹底離散,開始各自進入不同的人生人生軌跡,兩條線或許曾靠的很近,終究沒有相交……
但無論如何,初戀是一輩子讓人都無法忘記的,因為它刻骨銘心,二人「發於情,止於禮」,偶爾的懷念是美好的,它會為現在的平靜生活帶來絲絲漣漪,但終究會越來越淡。
現如今西子成了趙侯的媵侍,先被封為越七子,有過幾次侍寢後升為八子,從此之後,她只能將范蠡深深地藏在心底,從此以後不能再提、不能再念,甚至不能再想。
第二個男人是用來成婚,是女人的夫,是女人的天。
在越國諸暨苧蘿山時,村西少女西子是天真率性的,她或者在山裡攜帶籃子採摘蒼耳,或者在水邊光著腳丫浣紗,她就這樣全然無畏地快樂著、成長著,不必擔憂突如其來的災難和傷害。
然而自打被選中進入會稽接受各種訓練,知道世間種種勾心鬥角,奇謀詭詐後,西子已經忘記應該如何率性而活了,她必須戴上虛假的面具取悅別人,為越國牟利,步步為營、如履薄冰。長期以往,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甚至連暗暗眷戀的君子范蠡也沒給她過安全感,反倒是將她往火坑裡推。
本以為可以與范蠡比翼雙飛,可范蠡卻中途棄她而去,西子如驚弓之鳥,卻因為擔負著一個國家的重任,只能獨自飛翔,飛入寒冷的趙宮,被關進籠子裡,做一隻金絲雀。
然而她萬萬沒想到,在這裡,她卻找到了自己的巢。是趙侯為她撐起一方天空,在初次臨幸西子後,他也改變了對她不冷不淡的態度,時常來薜荔留宿,給予她撫慰,讓她不再孤苦掙扎,驚惶流離,慢慢地,西子竟開始依賴趙侯的羽翼了。最初為了應付使命的曲意逢迎,也變成了衷心相待。
她似乎明白了,聰慧雍容如徐嬴夫人、樂靈子夫人,為何會甘願對趙侯傾心,不在乎是否會與其他女人共享一夫。趙侯無恤,雖然其容貌不算俊朗,甚至可以說是平凡,但他卻有著令人心折的魅力,哪怕他不是國君也一樣……
他睿智,睿智到可以看穿數千年歷史的塵埃;同樣,他也溫柔,溫柔到不視女子為奴婢用具,而是給予很大的尊重,這是西子在之前任何男人身上都看不到的亮點。
未遇見趙侯之前,西子認為世上最珍貴的,是男女之間的白水鑒心,清澈若溪。結識趙侯之後,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種高岸深谷的情懷,那便是虎視天下,輕撫薔薇……
哪怕現在趙侯出征,遠在千里之外,但他一手打造的邦國,依然能給西子一種安全感。
愣神結束時,西子才發現一頭秀髮已經被梳理整齊,並戴上了一枚花狀的玉飾。
「換一個簡單的。」西子不再是身份卑微的「箕帚之用」,而是身份高不可攀的越八子,在指使奴婢時,也不由帶上了幾分上位者的威嚴。
然而在長樂宮裡,西子依然是最底層的侍妾,樂氏夫人,徐嬴夫人,伯羋美人,孔良人,不管是誰都比她等級高,作為趙侯的新寵,要在這複雜的後宮生存下去,西子就不得不多長一個心眼,連佩戴的飾品,也要注意不能超過生性簡樸的樂氏夫人,趙侯不在的時候,她幾乎掌握了後宮的生殺大權,雖然夫人一向和藹,西子又有徐嬴夫人庇護,但依舊不能不處處小心。
於是乎,今日要前去協同眾夫人姐妹一起為出征齊國的趙侯祈福,西子又不由衷心盼望,趙侯早日結束征齊歸來了。
快一年多了,西子再也沒有夢到過范蠡,她不知道從今以後,還會不會再夢到他。反倒是趙侯入夢的次數越來越多,她隱約感覺到,范蠡的殘影,已經快被趙無恤徹底擠出了她的心房了……
俗言道日久情深,這邊西施開始對趙侯初懷思念,而趙無恤本人,卻沒有時間留戀這份兒女情長,他已經渡過和大河,五萬大軍與兩萬分卒匯合,正在高唐城下秣馬厲兵,準備攻下這座齊國陳氏的大本營!
第1096章 濟北
高唐是齊國的西部萬戶大邑,南臨去年已經被趙軍占領夷儀、聊城,西臨晉國河間之地,是齊國在濟北地區的中心,更是陳氏的老巢。
五十年前,齊侯杵臼因為陳氏驅逐慶封,又驅逐了欒、高二卿立功,便把莒地旁邊的城邑賜給陳桓子無宇。老謀深算的陳無宇先是假意辭謝,又買通齊侯之母穆孟姬,為他請求更好的高唐,之後陳氏將家族主邑遷徙到這裡,開始「昌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