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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有人反對道:「若如此,趙軍要付出的代價就太大了,以萬餘兵卒西進,尋找數倍於己的敵軍決戰,固然會很快結束戰爭,但即便勝了也是慘勝,趙氏很可能要損失慘重,反倒讓魏氏等觀望者撿了便宜。」
趙無恤有自知之明,雖然他打著清君側的名義,可實際上跟明初的朱老四不可同日而語:朱棣攻克南京便能篡位,可趙氏就算費勁全力攻克絳都又能怎樣,晉侯只是傀儡,知氏大可以帶著他跑回領地去。一旦一擊不中,反倒將主力困在太行以西,趙氏拋在後面的河內、魯國和可能會丟得一乾二淨。
在西進戰略被否定後,也有來自魯國的家臣勸說趙無恤先東返魯國,擊潰衛、齊後再轉身對付太行以西的諸卿,同樣,也有人對這個計劃提出反對。
「不然,齊負海岱,幅員千里,人口四十萬戶,可不是想擊敗就擊敗的。上次齊國大敗於趙氏,定然銘記在心,我聽聞齊侯在國內無一月不訓國人,一心渴望報仇雪恥,主力東去與齊戰於河濟之間,或許在大戰十餘,小戰數十後真的能將齊國人擊敗,可那時候趙氏肯定也精疲力盡,西面晉陽孤立無援,實在不是好的策略……」
就這樣,趙無恤暗地裡戲稱為「總參謀部」的家臣團各抒己見,卻終究與他的心意不合。
如今趙氏雖然取得大勝,但局面依然不容樂觀,也是不幸中了「狡兔三窟」這句話,他們的戰線分裂為三條:第一是西部戰線,由晉陽和韓氏領地、長子縣等分散在丘陵和盆地的城邑組成,晉陽一萬兵賦,韓氏萬餘守卒,攻則不足,守則有餘。
第二是東部戰線,也就是齊魯邊境,魯國那邊趙無恤留下了兩千武卒,以及半數三軍,同樣是守重於攻。
第三是從河內一直往北,直到柏人的中部戰線,也包括衛國在內,在這裡,趙氏兵力也不占優勢,但士氣上卻是壓倒性的!
如今放眼四望,這條戰線上的敵人已經沒有敢和趙無恤野戰的了,最強大的軍力恰恰是陳氏那一軍萬餘人游移不定的兵卒,趙無恤和陳恆也是「老朋友」了,他深知這個陰謀家絕不願意和趙氏拼個你死我活,雙方甚至可以做一些瓜分中行氏殘部的交易。
趙無恤終於說出了自己的計劃:「東西二線撐到入冬沒問題的,二三子別忘了,冬天,才是趙氏最強大的盟友,一旦入冬,無論是西線還是東線,敵軍都將無可奈何!」
在這個時代,冬季才是軍隊最大的敵人……
他起身宣布道:「但在中線,一旦入冬,吾等也將寸步難行。三線中唯獨中線是占優勢的,不如就將這條優勢發揮到最大!所以我決定集中兵力,儘快從中線打開局面,爭取入冬降雪前擊穿障礙,打到邯鄲去,打到柏人去,打到井陘去!」
「中線?井陘?」家臣們面面相覷,西面是西趙的核心晉陽,東面則是東趙的根基魯國,這兩處遭到進攻,按照常理應該發兵去救才對,趙無恤卻決定暫時讓他們各自撐住,反倒要先從據守的邯鄲、中行處起手麼?
趙無恤開始講述自己的理由:「邯鄲氏連喪二主,人心散盡,已經成了一節腐爛的空心竹子,只需要一軍之眾便能捅個通透。邯鄲氏的三千兵卒也被俘虜好幾個月了,他們深受軍吏訓導,基本接受了趙氏乃邯鄲之主,也是他們主君的現實,有這些人帶路,攻略邯鄲無往不利!」
「邯鄲既破,接下來就是中行氏的東陽、河間,鼓肥和河間地的戎狄部落都是群反噬主人的中山狼,有析成鮒、翟封荼去鼓動,說動他們發動叛亂並不難。」
「等掃清中行後,消滅後方的威脅後,回晉陽最方便的道路,也是直搗知氏老巢最方便的捷徑井陘便能打通!到時候形成一個敵人意想不到的戰略大迴旋,以弧形之勢回歸晉陽,發東陽、太原之甲,再沿著汾水南下,約合韓氏橫掃諸卿,則絳都可下也!當然,因為位置的關係,還能穩定長子縣,並看住衛國的異動。」
在征服東陽的過程中,趙氏會越戰越強,最後完成中線的滾雪球,先中後西,獲得晉國內戰勝利後,最後才回頭解決東線,這就是趙無恤的戰略計劃!
一番話說服了眾家臣,八月底,秋收已畢,趙無恤留下五千人駐守河內,他則帶著主力揮師北上,開始圍逼中牟縣。
……
正如家臣們所言,中牟是一座五千室的大城,此處原為衛地,系衛國北界,後屬於晉,再歸入趙氏。
這裡不僅是晉國擴大對外兼併戰爭中的軍事重鎮,同時也是齊、晉、衛之間的交通樞紐,北上邯鄲、柏人的必經之路。
趙無恤遙望林木蔥蔥,中牟土黃色的外郭出現在地平線上,不由感慨地說道:「當初中牟設縣時,晉平公問趙文子說,『中牟是晉國的要地,是邯鄲的重鎮。我想選用一個好縣令,派誰去好呢?』趙文子便推薦了自己的仇人邢伯子,並聲稱『私仇不關公事』。他就是這樣一個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的人,若是晉國執政能像他這樣,何至於四分五裂爭鬥不休,可惜我沒有機會一睹曾祖父的風采……」
趙無恤的御術老師王孫期就在旁邊,他便道:「世子想要與趙文子同游,可知道,當年趙文子想與之交遊的早逝者又是何人?」
無恤笑道:「我當然知道,曾祖父和叔向路過九原墓地,曾說過,若是能讓在這裡埋葬的歷代卿士復活同游,意屬誰人?文子意屬者,正是范武子,他是范氏的第一代家主,納諫不忘其師,言身不失其友,事君不援而追,不阿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