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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子胥心中一驚,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瞪向伯嚭。正如《河上歌》所唱的『同病相憐,同憂相救』,他和伯嚭都與楚國有仇,就好比驚飛的鳥兒,追逐著聚集到一塊,誰能不愛其所近,而不悲其所思呢?何況這個楚國舊人過去對他服服帖帖,辦事也極為可靠,所以伍子胥也從未懷疑忌憚過伯嚭,今天怎麼會如此糊塗!
他不由想起當年伯嚭剛剛入吳時,吳國大夫被離對自己說的話。
「君以為伯嚭可以信任嗎?恐怕是只見其表,不見其內。我看伯嚭為人,鷹視虎步,本性貪佞,專功而擅殺。如果重用他,恐怕您日後定會受到牽累!」
當時伍子胥不信,還是向吳王闔閭推薦了伯嚭,可時至今日,他已經有所警覺了……
隨即,文種被請出帳外等待,而在帳內,吳國的第一和第二大臣開始在存越和亡越上,發生了巨大爭執!
「吳國與越國,乃仇讎敵戰之國也。吳越周邊三江環繞,民眾無處遷移,故而在這一隅之地內,有吳則無越,有越則無吳!此乃天地形勢註定,根本無從更易!仆臣聽聞,住在陸地上的人習慣於住在陸地上,住在水上的人習慣於住在水上,北方中原的乾燥之國,吳國就算攻而勝之,也不能久居其地,不能乘其車馬。唯獨越國,與吳地語言相近,習俗相通,吳國攻而勝之,便能占據其地,民眾能乘越舟,縱橫江河之間。此乃滅越之大利,無論從仇怨還是利益而言,越國君必滅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到時候再追悔就來不及了!」
伍子胥不愧是大行人,分析起利弊來很有一套。
但他對夫差的了解,卻仍不如伯嚭幾分。
「大王啊,大行人雖然說滅越有利,但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滅了越國,吳國得到的又是什麼呢?充其量不過是一堆打爛的,空無人煙的土地,要是這樣的話,這次伐越行動的花銷就無人支付了。」
夫差的目光在伍子胥和伯嚭身上來回而動,最後還是對伯嚭的說辭更為心動。
如今越王勾踐願意俯首稱臣,美女財寶任由所取,且吳國的霸權已經籠罩在這片古越之地上,保留越國的建制,讓他們代為管理雜亂散居的越人部落,則為吳國減少了直接統治會稽地區的諸多麻煩,至於父仇?嘿,直接的殺人者靈姑浮已經被夫差俘虜殺死,而國讎,在這次蹂躪越人都城的過程中,不是已經報了麼?
若要像伍子胥所說的,堅持滅掉越國的話,那就是將對方逼到無路可退,只好跟吳人拼命的境地。越國一旦城外困境中的鬥獸,這對即將迎來梅雨的吳國而言可不是個好消息,越人的韌性他們清楚,破罐子破摔起來,文種所說的決不是空穴來風。
更何況,越人的數千殘餘要是真的就扎在會稽大山里,乘著梅雨季節向東跑到句余山以東的外越地區去,那吳越的戰爭就無窮無盡了,因為那邊山林島嶼縱橫。雖然左右不了大局,但水陸皆通的越人神出鬼沒起來,也足夠吳國窮於應付上一陣子了。
越地多山、多島,剿滅艱難,夫差可不希望把精力繼續放在這裡!
且不說西面的大敵楚國已經重新征服蔡國,將戰線推回淮汭一帶,若不快些給楚人一點教訓,只怕群舒之地不穩固。
此外還有另一件事,也讓身在南國的夫差常常北望,心有不平。
「晉國趙卿將內娶其姊……」這個新聞被人津津樂道,趙無恤一時間成了齊襄公淫其妹文姜、齊桓公姑姊妹七人不嫁一樣有特殊癖好的代名詞。
不過趙氏宗伯也給出了理由,力圖向天下人證明趙氏長女季嬴乃趙氏童養之媳,她出身高貴,乃流亡的徐國公子之女,也是徐國公族僅存的血脈!
這個消息大多數人是不信的,但卻在吳國北方的徐地引發了巨大的震動。作為吳國二十年前新征服的土地,徐地的貴族們華夏化已久,被吳國征服,跟著吳人文身斷髮,頗有「諸夏陷於蠻夷」的屈辱感,所以他們一直存有重新獨立的妄想。
如今趙氏雄霸北方,號令晉國,魯、宋、泗上諸侯依附,連齊國也怕他三分,趙卿迎娶了流亡的徐國公女,豈不是意味著,徐人多了一分復國的希望麼!?
所以入夏以來,徐地似有不穩,夫差也擔心自己在這邊久攻會稽山不下,導致楚攻淮南,趙略淮北。兩淮乃吳國北方屏障,也是人口更稠密,文化農業更先進的地方,在夫差眼中,可比滿是沼澤山林,還有待開發數百年的越地重要多了。
一邊是沒多少肉的越雀,另一邊是豐腴肥美的陳、蔡、宋、魯,夫差仿佛看到中原在向自己招手……
一邊是多次想要凌駕自己之上,大聲疾呼時唾沫星子都快噴到自己臉上,以為憑藉著立太子之功,就要對自己的決心指手畫腳的伍子胥;另一邊是對自己言聽計從,一副恭敬奴僕狀的伯嚭。作為驕橫獨斷的新君,自然會更傾向於後者……
於是夫差起身,將純鈞劍收起,是存越還是滅越,他已然做出了決定!
……
季夏六月,北國的桃李也即將成熟,在枝頭上到處都是。
鄴城一處剛剛建好的簡樸宮室外,坐在滿是青色桃實的大桃樹下,趙無恤收起了從南方送來的信件。
「夫差最後還是放過了勾踐啊……」
自古仇家皆cp,比起趙襄子和知瑤這對,吳王夫差和越王勾踐的故事更加曲折,更加傳奇,更何況這其中還有無數謀臣智士的鬥法,吳娃越女的流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