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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恤在東方攪動的陣仗太大,大到波及到太行以西,就算伯魯蝸居在晉國新田,蟄伏於下宮老家,稍一抬頭,也會被他掀起的浪花濺一頭一臉。
然後,便是滿嘴的酸澀。
每當有無恤的作為傳來,他那善妒的妻子便會對他耳提面命地抱怨一番,那尖銳的諷刺,讓伯魯頭疼不已,但比起外界對他的重重壓力,這還算好的了。
有一個太過能幹的幼弟,他這做兄長的在為宗族日益興旺高興之餘,也不免有些尷尬啊……
他只微微的發了會怔,再反應過來時客已登岸,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眼見對面那個八尺高的華服青年已越來越近,伯魯只能硬著頭皮,露出笑臉上前相迎。
到了跟前,趙無恤倒沒有絲毫的怠慢,他搶先拱手施禮,笑容很燦爛:「見過伯兄。」
無恤眼前的伯魯和四五年前有很大不同,畢竟歲月催人,他已年近三旬,面相方正平直,薄薄的嘴唇上留了兩撇鬍鬚,樣貌成熟了許多,溫潤的眼神中的疲憊和焦慮也愈發濃重,以至於眼下有了深深的眼袋。
伯魯嗯了一聲,也與無恤見禮,同時向他身後看了看。只見整個棘津北岸的渡口已經被親迎隊伍站滿,旌旗招展,隨從甚多,其中兵甲和騎從就有千餘人!
反觀自己這邊,卻只帶了百餘人前來相迎,倒顯得有些寒酸了。
想當年四子受了父命,各自前往一個小邑主持事務時,伯魯也是前呼後擁的,無恤則隨從寥寥,然而近日,卻徹底反了過來。
對趙無恤還以兄禮待他,伯魯鬆了口氣,但隨即卻想不出話頭來,這麼多人看著呢,就算無法表現出兄弟親昵的樣子,總不能在岸邊干站著吧?
恰在此時,登岸的船上有不少衣冠楚楚的貴族陸續朝這邊走來,遠遠便對趙無恤施禮,眼中隱隱有畏懼之意,顯然是跟著趙無恤親迎隊伍一同來的。
為了避免尷尬,伯魯便指著那些貴族,故作輕鬆地微微一哂:「無恤難得歸來一次,真是興師動眾,還帶了如此多的賓客。」
趙無恤側過頭看了看那些人,自嘲地一笑:「這些人是在東國時與我有些交情的,聽聞我歸晉完婚,他們硬要相隨而來,好意難卻,弟亦是束手無策。」
「世間最不缺地就是這些趨炎附勢之徒。」伯魯小聲說道,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他自己與韓姬完婚的時候,也有一堆失勢大夫之子,或者六卿遠支旁系,乃至於失地的窮士簇擁而來。他們借著賀喜的由頭,想要騙些錢帛,亦或是求趙氏收他們為家臣。
不過對這些人,可不能陰著臉往外趕,只能好言好語地招待好,畢竟父親已經打出了招賢的名號。如今下宮和晉陽處養了食客千人,他們構成了趙氏的人才庫,根據各自的不同才幹,被派往各地為邑吏,取代了父死子繼為宰的世臣們,西趙的集權改革雖然不及東趙有效,卻比其餘五卿都要激進。
於是伯魯道:「遠來是客,禮不可疏,無恤,還是給我引薦一下罷。」
無恤應諾,謙虛地讓那些衝著他名望權勢,巴巴地從泗上追隨而來參加婚禮的賓客們上前,一一介紹開了。
他指著一位深衣上滿是車輪族徽的靦腆青年說道:「這位,是薛伯的仲子,公子夷。」
「竟然是位諸侯公子!」
伯魯微微一愣,連忙見禮,但面色尚好。趙無恤隨即踱步到第二位跟前:「這位,是滕國太子虞毋。」
公子夷和公子虞毋對伯魯緩緩見禮,他們是宋魯的附庸,趙大將軍的婚事怎能不來捧場?
趙無恤也不停頓,再度介紹下一位著便服,臉色古板的俊秀青年:「這位,則是邾國庶公子匹。」
公子曹匹本是不想跟來的,卻挨不過自己的兄長已經畏趙無恤如虎,想著平日多討好討好,或許能邾國將每年給宋、魯兩個上邦的貢賦減輕些,便逼著他來了。
他看在趙無恤的面子上,勉強對伯魯輕輕舉袂。
趙伯魯木訥地還禮,一個接著一個,他已經有些暈乎了,感情這些人都是泗上諸侯的公子公孫啊!雖是蕞爾小國,但畢竟是獨立的邦國,和他婚宴時來打秋風的那些窮士不可同日而語,他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燒,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面前的趙無恤雖然仍待他以兄禮,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但他在東方做下的那些事情卻是真真切切的。
無恤可是泗上的「小伯」啊!能得到諸侯逢迎,很值得奇怪麼?
太小了,是自己的眼界和格局太小了,伯魯也一下子理解了,臨行前董安於對他說的那些話語……
但伯魯還沒有垮掉,因為他今日代表的不僅是自己,還有趙氏的顏面,眾目睽睽之下,無恤能為趙氏爭氣,他也不能太丟人。
於是他感謝眾公子來捧場,又將目光轉向最後一位,卻見此人眉眼清秀,態度比方才那幾位要倨傲不少,似乎很想表露出鶴立雞群之狀,舉止言行與趙無恤顯得十分嫻熟親密。
莫非是魯國的哪位卿子?或者實權大夫?
「不知這位是……」
趙無恤瞥了眼方才在船上還稽首流涕,懇求自己庇護他,如今卻人模狗樣的小馬仔,笑道:「伯兄,此乃途中遇上的意外之喜,他是晉國和趙氏最尊貴的客人……」
「衛國太子,蒯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