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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氣咬在嫡子二字上,極重,仿佛在自持身份,瞧不起身為庶子的無恤。
那模樣像是在說:我放棄了更好的選擇,降低了身段,就等著你這個賤庶子呢,都這麼給你面子了,快選我啊,別磨磨蹭蹭的。
無恤怒意頓生,出身小宗的邯鄲稷如此做派,是要反了天了?他方才已經連續忍讓了兩次,事不過三,這股勢頭,他今天非得將其壓下去不可!
於是他啞然失笑,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隨即不再理會邯鄲稷,而是將頭轉向了趙廣德,親熱地說道:「堂弟,我且問一句,是應該稱你為趙廣德呢,還是溫廣德?」
小胖子沒料到無恤會喊他,連忙將嘴裡的食物咽下,頭一縮,垂首道:「堂兄可以稱呼小子趙廣德。」
「這是為何?按理說,你們一支也已經從大宗分出,也應該自稱溫氏才對啊。」
趙廣德瞥了上首的邯鄲稷一眼,諾諾地道:「不管分出幾代人,在大宗面前,溫地永遠是趙氏中的一支。」
「善,大善!」趙無恤拊掌而笑,看來小胖子並不笨。
「幸哉,還有一個不忘本的,堂弟,這伴讀,就以你為主吧。」
此言一出,屋內三人都十分震驚,趙廣德張大了嘴巴,以他為主?他明明只是作為陪襯來的。
魏姬見此情形,面上頗有慍色,本要出言訓斥無恤。但她轉念一想,想起一件事情來,便又繼續抿嘴含笑,冷眼旁觀這三個「孩子」間的鬥爭。
邯鄲稷臉色漲紅,他之前將姿態擺的極高,趙無恤卻接也不接,直接點名要了趙廣德。這仿佛是在他臉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他不由得脫口問道:「你,你這是何意?」
趙無恤摸著腰間的玉環,淡淡地說道:「何意?選擇權在我手中,你與廣德堂弟,我欣賞誰,就選誰為伴讀,這有何可問的?」
邯鄲稷從小到大,備受宗族尊寵,從未受過如此待遇,他覺得這是侮辱,那張有英俊的臉有些扭曲,便指著趙無恤說道:「你……」
「啪!」
魏姬還沒反應過來,趙無恤便重重拍了案幾。
他朝失態的邯鄲稷喝到:「放肆!你在大宗之子面前自稱邯鄲卻不稱趙,簡直是數其典而忘其祖之舉!若是我父在此,聽到你這句混帳話,恐怕早就把你轟出府邸了!」
邯鄲稷啞然,畢竟只是個十四五歲少年,被趙無恤一嚇,他縮回了手,但猶自不服,便指著趙廣德道:「這不一樣,他家分出去不過才兩代人,我家已經出了五服,周禮有言,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夠了!」
無恤直接打斷了他的解釋。
「我才不管什麼周禮,在這裡,家法最大!自從我父繼承家主之位後,就在家法中宣稱,小宗在大宗面前,也只能自稱趙。趙氏只有一個姓氏,一個宗主,一個聲音!更何況,你方才一口一個中行,難道就不知道,我趙氏與中行,如今是什麼關係?」
趙鞅作為自宣子以後,最強橫的趙氏宗主,的確是頒布過那樣一條家法,其目的大概是加強小宗對大宗的認同,然而效果不佳。
無恤繼續說道:「今日念你初犯,我就不多計較!想要做我的伴讀,就低下你的頭,認清自己的身份,記住,一棵樹的枝葉再茂盛,也永遠是枝葉,得依靠主幹供養才能存活!」
之前不可一世的邯鄲稷徹底萎了,大宗的庶子,地位依然高於小宗嫡子,而且無恤句句屬實,霸氣十足,他無話可說。
而最吃驚的,莫過於冷眼旁觀的魏姬,半年前,此子還是個默默無聞的賤庶子,一度被她以失禮為名,攆到了廄苑裡。誰想今天,出言竟是如此英武霸道,讓她仿佛都認不出來了。
是不是,和年輕時候的主君有些神似?
一念至此,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又想起了幾年前做下的那樁事情,若是讓此子發覺,不知道他會怎樣報復……
魏姬覺得自己得說點什麼,誰知還沒張嘴,趙無恤便朝她行了一禮,道:「少君,無恤趕路疲憊,先下去歇息了,告辭。」
他又朝趙廣德行了一禮,同時也轉過頭對邯鄲稷說道:「二位堂兄、堂弟,明日雞鳴後,在後院相見,休要遲到!」
說完,無恤便出了廳堂。
一直在旁邊打醬油的趙廣德偷眼瞧了瞧滿腹心思的魏姬,還有羞怒難當的邯鄲稷,又往自己嘴裡塞了幾顆果脯,他覺得今天這頓飯,還真沒白吃。
……
離開廳堂後,趙無恤殺氣騰騰地去了偏院,他打定了主意,要是這府邸內的豎寺小人膽敢狗仗人勢,怠慢他的手下們,他少不得要殺雞儆猴了,嚴懲一二。
雖然只是小小一鄉,但他也已經是執掌一地的宰臣;雖然尚未正式結下婚約,但他也是連接趙氏與宋國關係的紐帶;雖然仍然是庶子身份,但他如今卻是趙鞅最重視的兒子!
老虎不發威,你們還真當我是病貓?
誰想方才在後院發生的事情早已傳開,府邸里的侍女豎寺見了無恤,全部低眉順眼,無人再敢輕視於他。而王孫期,田賁等都被安置妥當,酒漿粱肉伺候著。
趙無恤這才稍稍滿意,特地囑咐田賁不可多飲惹事後,他進了早已為他準備好的內室里,躺在榻上,微微閉眼,回想著今天發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