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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種和平是有代價的,鄭國每年都要交付大量的錢帛糧食來換取趙國的「保護」。
而且,明眼人都知道,趙不吞鄭,僅僅是因為趙侯想把鄭國當成與楚國的緩衝區而已,一旦南方楚國有變,這種平衡,便將被打破……
果不其然,隨著楚國陷入內戰,無力北顧,局勢變得微妙起來。
鄭伯勝二十三年秋七月,沉寂已久,幾乎沒有兵卒守備的趙鄭邊境,突然煙塵滾滾,一些全副武裝的趙兵開入鄭國。邊邑的鄭國人一開始還以為這是趙軍尋常的軍事調動,這在過去十年裡是常見之事,直到這些趙兵搶占了城門,換下了城頭鄭國旗幟,升起趙國的玄鳥旗,這才大驚失色。
「趙國對我鄭國不宣而戰!?」數日後,消息傳到鄭國都城新鄭,鄭伯勝看著前方急報,只能嗚呼哀哉,這一天,終於還是到了。
當年盜跖洛水屠俘數千,讓鄭國丁壯損失慘重,而十年前趙軍更是深入鄭國,割占了許多險要之處。鄭國本來就是一馬平川的平地,如此一來更是相當於不設防。如今的局勢是,趙軍分為四路,一軍從虎牢關南下,一軍從大梁直撲新鄭,一軍夥同東周君劉氏從轘轅關繞開嵩山東進,更有宋國的兵卒也從西面的隙地入侵。
四面夾攻下,黃池之會後只被允許保留最低限度武裝的鄭國如何抵擋?很快,潁陰、鄶、鄢陵、長葛,一座座城邑被趙軍攻陷,更多則是不戰而降,在這些地方,鄭國的商人已經沒了弦高的愛國之心,在利益誘惑下爭相投趙。
甚至連鄭國的軍隊也不敢抵抗,鄭伯一邊讓各地軍隊撤回新鄭,一面連發使節去質問趙軍:「鄭侍奉大國,勤勉甚矣,只恐有不周之處,今我無罪,因何伐我?」
然而趙軍的主帥穆夏與副帥趙葭是如此回的:「去歲天子死,鄭伯未上洛奔喪,今伯主派吾等率軍前來討罪!」
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對面不講道理,鄭伯也無話可說,想要求援,卻發現碩大九州,竟無人能來救他:宋國與鄭是仇敵,南子更是依附在趙國身上的一條藤蔓;秦國與鄭國相隔千里,關山重重;南方強大的楚國,更是陷入內亂,自身難保……
於是鄭國的土地城邑,便在趙軍的不斷蠶食下陷落,僅僅過了一個月,八月十五這一天,三路趙軍已經抵達新鄭城下,還有一軍則繞過新鄭,繼續去南面攻略許地。
這一日,月明星稀,鄭伯勝在六卿陪同下登城遠眺,但見趙軍鋪天蓋地,營火能夠將碩大的新鄭城圍好幾個圈,比十年前那次圍城更盛。
「趙軍勢大,新鄭只怕不敵啊……」
當此大軍壓境之際,孤懸於中原一隅的鄭國自然上下震恐、人情洶懼。戰,多半是敗;和,趙侯必然不允;降,倒是能讓生靈免遭塗炭,但鄭國社稷恐怕難以保全。
一時間,鄭伯勝心中滿是躊躇,在降與不降間左右搖擺。
而鄭國在罕氏滅亡後剩下的六穆駟氏、國氏、良氏、印氏、游氏、豐氏,也都在心裡艱難地盤算著。
鄭國商業發達,趙國商賈可以自由往來,間諜自然不少,入秋以來,早就有趙侯的間諜接觸過六穆,以單、劉二氏獻土之後得以成為東周君、西周君,瓜分周室土地為例,力勸六穆獻城投降。還說趙侯可以保他們的宗族延續,並且各自能得到一個大邑,作為趙國比封君低一級別的縣君,永享富貴。
於是六穆都勸說鄭伯勝開城降趙。
鄭伯勝依然很猶豫,搪塞之後,當晚在自己的花圃里行走思索戰降的利弊。
倒是一位為鄭伯守花圃的年輕小吏名為列禦寇者,對他說道:「小臣知道君上在煩惱什麼。如今六穆皆降趙,唯君上不可降。因為六穆投降,只需要換一個君主服侍,便能保留領地,俸祿不減,君上降趙,誰知道趙侯會將你安置到何處去。」
鄭伯大驚,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問道:「那寡人該如何是好?」
列禦寇笑道:「我雖名禦寇,卻是不主張打仗的,在我看來,君上還是得降。」
「你不是說寡人降了也要任趙侯宰割,不知會被安置到何處麼?」鄭伯急得直跺腳。
「君上自從繼位以來,所依靠的都是卿大夫,既然卿大夫們都與趙國有了利益勾結,百姓們沉溺於和平,沒有死戰之心,縱然君上您想要頑抗到底,也只是孤家寡人啊。不戰而降,雖然前途未卜,至少能保住性命,運氣好的話,趙侯還能賜個小邑,保留鄭國社稷,讓君上安享晚年。倘若固執反抗,休說趙軍攻城器械可怕,隨時會破城而入,就說六穆,當年他們敢殺執政罕氏,今日便能為了自己的富貴,弒君獻城!」
鄭伯勝坐在花圃里長嘆一聲:「鄭桓公、鄭武公兩代人,從渭南來到虢鄶之地,親自斬蓬蒿藜藿,帶著農夫工商耕作,這才開創了鄭國。現如今,這三百多年的國祚,就要終結了麼?我只恨身邊沒有如燭之武一樣的忠臣啊!」
列禦寇卻哈哈大笑起來:「形勢已變,當年是秦晉楚齊四強鼎力,鄭國還能讓燭之武退秦師,四面討好,延續國祚。可現如今形勢變了,趙國獨大,楚國內亂,眼下的情形,就算君上你身邊有一百個燭之武,也無濟於事啊!」
他突然嚴肅了起來,喃喃說道:「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叫做天命,它看似無端無常,卻與每個人的遣際息息相關,世間的壽夭、窮達、貴賤、貧富都由它來決定。君上,你的命運,是早已註定了的,這就是《力命》之道。既然如此,無謂的反抗已是無用,還不如安命處順,如此,方能達到無心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