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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是世上最重要的,這是趙無恤前世的信條,一個普通人的信條。
或許有些極端,他最鄙夷的,正是那些拋棄妻子,讓家人含辛茹苦,卻「無私」為他人做貢獻的人。
為國為民的奉獻可以,但決不能以家人的悲劇為代價。
來到春秋時代後,他亦如此認為!
在趙氏內部,對趙鞅、趙伯魯等父兄,趙無恤有幾分情分,但絕沒深到「家人」的層面上。
「無恤,你的冠帶有點歪。」紅衣女子細心地為趙無恤整理著衣襟,好讓他能體面地出門迎親。
纖細的手指為他正了正冠,振衣,仔細地將紅色的纓帶繫於頷下,一抬頭,卻見趙無恤正怔怔看著她。
「怎麼了?今日為何心事重重的。」
「無事。」趙無恤勉強地笑了笑,季嬴應該還不知道那件事。
唯有季嬴,她是他一睜眼見到的第一人,在落魄時給予關懷的唯一一人,他一面將她當親姐對待,又因為魂兒與靈的不匹配,對這位少女也有異樣的愛惜。
但無論哪一種情緒,都不能容忍她像歷史上那樣,成為犧牲品。
哪怕人生再輝煌,若是沒了家人分享,也是一片空虛。
「等進了家廟,再與靈子一同向阿姊獻酒。」將出門前,趙無恤對季嬴笑著說道。
季嬴卻不笑,面色卻突然變得嚴肅了起來,「無恤,你在家廟中是見不到我的。」
趙無恤心中一驚。
「為何?」雖然平日的祭祀,女子是不能入廟的,但這畢竟是事關他的婚儀大事,季嬴作為趙氏名聲在外的長女,肯定得跟著進去,受新郎和新婦一拜。
此時此刻,季嬴很平靜,平靜得出奇:「因為我縱然死了,也無法入趙氏家廟。」
「你覺得,這是為何?」
第624章 灰色的翅膀
吉日正午。
盛大的婚禮將於黃昏時分在溫縣的趙是家廟舉行,入夜後新郎和新婦自去安寢,賓客們則要移駕王大殿召開宴會:一千名客賓客,數不盡的嘉柔美食,以及舞人、侏儒和倡優們的表演。
但首先,趙無恤得親自駕車,去新娘暫居的館舍迎接樂氏淑女。
仿佛昨夜的爭執沒有發生,趙鞅平靜地命子曰:「往迎爾相,承我宗事。勖帥以敬,先妣之嗣,若則有常。」
趙無恤亦平靜地下拜答道:「諾。惟恐弗堪,不敢忘命。」
他乘黑色漆車,身後有副車二乘,帶著服玄端禮服的隨行者,前去將樂靈子接到宗廟處,完成最後的儀式。
在此途中,墨車會經過一段長長的街道。
能容三輛戎車並行的狹窄街道上,兩邊羅列趙氏兵卒,用長矛擋住人群。趙無恤一車當先,他的左膀右臂們則扈從左右,漆萬是他的車右,騎從們操縱馬兒小跑著在側邊踏步,當初在夾谷之會上壓了齊侯風頭的儀仗隊在這裡也能派上用場,最後由穆夏帶著兩列衛兵殿後,樂官們吹吹打打,奏響悅耳的吉樂。
在趙氏兵卒稀疏的戈矛後,溫縣的民眾用喜氣洋洋的目光凝視著騎馬駕車的人們。
趙氏統治溫縣百年之久,這裡的民眾自然也發自內心,將自己當成了趙氏領民,聽聞趙氏那位在東方威名遠望的小君子成婚,百姓不知出來了多少,完全沒人組織,全是自發的,都盼著能一睹君子風采,要是能看看從宋國迎娶來的新娘有多美就更好了。當然,後者純屬臆想。
這圍觀的隊伍由內城城門兩側始,一直排出好幾里外,直到外郭牆垣,在道邊擠得密密攘攘。這不是趙無恤第一次被百姓相迎了,在魯國就有多次,可那多是在低稅的收買和兵威懾服下才得到的待遇,比起溫縣民眾發自內心的與趙氏同喜同憂,程度差了許多。
趙無恤暗暗想道:「我雖能在魯國立足,但根基不穩,想要讓這株大樹長大,華蓋籠罩四野,只有在晉陽、長子、溫縣這些被趙氏長期統治的地方,才能牢牢紮下根須啊……」
不過換種想法,知、范、中行乃至於韓魏的領地,又何嘗不是根深蒂固。
在早間與季嬴一番對話後,趙無恤的心結已去,沒了那患得患失煩躁後,他又恢復了往日的冷靜。
他揚起面孔,今天是個晴天,午後暖暖的陽光下,春風越過牆垣吹入城中,一陣一陣吹拂人面,令人心痒痒的,在這樣的春光里行走,很容易麻痹大意。
所以歡迎的人潮里,也混入了別有用心的人,想要利用這份大意……
雖然看似防備嚴密,趙鞅也已命鄭龍出百餘黑衣侍衛混進人群,預防有事故發生。趙無恤這邊也作了類似部署,但在那自詡本領高超的劍士眼中,渺小的機會仍然存在。
趙無恤一邊操縱著八轡,一邊斜瞥街道,跳樑小丑們會從哪裡衝出來呢?
他突然想起了一戰時的費迪南大公,自己扮演的,也是這樣一個角色吧。
他的死或者傷,將會引發一場世界大戰……
他們穿過殿前的廣場,沿著東西大道行駛,在一處最難防備的拐角處,伴隨著民眾不時發出的歡呼,突然猛然聽見前頭街北不遠處有人大叫了一聲:「趙氏子!」
趙無恤坐在車上抬眼向前看去,卻見十餘個穿各行各業衣服,提劍的刺客從街邊、人流里殺氣騰騰地迎面衝來。幾乎同一時間,幾名混在人群里,看似圍觀的邯鄲氏隨從也高聲叫道:「趙氏子!」然後提著兵器猛地越過趙氏兵卒,蜂擁向趙無恤的墨車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