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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楚國人常言只要有子西籌劃,子期拍板,就沒有什麼辦不成的事。在楚昭王死後,子期和子西一個主軍,一個主政,幫助楚國撐過了主少國疑的第一年,現如今朝政均已歸於正途,各地封君也已經服從君命,沒有敢於造次者。
這次乘著趙吳在魯宋泗上角力,配合越國猛攻吳國,也是子期提議的。
但即便是這樣一位果決的公子,聽王孫勝如此激進的請命,依然大為震驚,說道:「汝欲攻趙!?」
子期上下審視了王孫勝一番,因為知道他這個人很愛記仇,便問道:「勝,你莫非是還在怨憤在趙氏時受到的冷遇?」
「既受大王的斧鉞旗幟,勝不敢再有私心。」
「那為何提議攻趙,趙國楚國,一個在北方,一個在南方,風馬牛不相及。年初時王孫圉才去祝賀趙侯立國,並與其約好一起進攻吳國,雙方雖然沒有定盟,卻都有共同的敵人夫差……」
王孫勝卻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說道:「叔父覺得,吳國現在還算得上是楚國的大敵麼?」
「吳國……」想到一輩子的敵人終於在北方吃了癟,楚國心腹之患已去一半,司馬子期不由露出了一絲欣慰,說道:「吳國丟了淮北淮南和陳蔡,又被越國進攻,夫差已經沒有兵力像十多年前那樣逼得楚國遷都了,非要說的話,吳國雖然還是楚國的世仇,但已經稱不上是大敵了。」
「然,我看以吳國的情形,恐怕堅持不了十年就會被越國所滅,那叔父覺得,十年之後,楚國的生死大敵還有誰?是越國麼?亦或是……趙國?」
……
沈邑最高大的屋子內,司馬子期在來回踱步,思索王孫勝的話。
「趙國?」司馬子期點了點頭:「趙國之勢,頗似當年晉文公時的晉國,但也僅此而已,至多多出一個與楚國爭霸的北方強國。要知道大國之爭,戰和不定,但能在盟壇上解決的,就不會兵戈相向,兵出千里卻無功而返,沒有誰會在做這種傻事。如今楚趙方睦,每個月從方城、汝南都有大批商隊北上趙國,運去金錫皮革,運回瓷器和紙張。趙軍雖然染指下蔡,但並未侵犯楚國的疆域,若是有邊界屬國糾紛,派一個使節去交涉即可,何苦貿然與其開戰?壞了兩國關係?楚國剛剛恢復幾分元氣,若是這時候與趙國為敵,只怕東境又要陷入戰亂了,得不償失啊……」
見司馬子期果然還是以爭霸時代的定勢思維來審視趙國,王孫勝頓時發笑。
「勝在北方呆了七八年,十分了解趙氏是如何從一個卿族成為諸侯的,也洞悉了趙侯無恤的野心,他與齊桓、晉文都不一樣……他曾經對孔丘說過,此生之志,就是齊家、治國、平天下,如今家已齊,國已治,趙侯已經走上平天下之路了。」
「擊敗吳國只是一個開始,若勝所料不差的話,接下來他會以下蔡、鍾離、善道為淮河界,鞏固新獲得的淮北,或將其封給自己的親戚子嗣,或直接變為郡縣,以此作為和南方吳楚越三國的屏障。然後趙軍將掉頭滅亡齊國,自此背後再無隱患。乘著楚國吳國越國混戰的這幾年,再把幾個附庸納入郡縣管轄後,冀州、徐州、青州、兗州、豫州,趙國將占據九州泰半!」
「到時候,趙軍在淮泗已經站穩腳跟,等到時機成熟,水軍練好,派遣一上將沿著泗水入淮,率十萬大軍南下,到時候楚國還能抵擋麼?恐怕整個東境都將丟失,說不定吳師入郢的歷史又將重演,到時候悔之晚矣啊叔父!」
司馬子期聽得臉色鐵青,王孫勝的話似乎有一定道理,但他卻又覺得有些危言聳聽了,畢竟無論哪個霸主,都只是要把敵人打服,從沒有那種鯨吞天下的瘋子。
或許,楚靈王算一個?但事實證明,那只是空談而已。
一時間,司馬子期失去了年輕時期的果決,陷入了猶豫。
過了半響,他才道:「可此刻進攻下蔡,且不說勝負如何,讓楚國早早與趙國交鋒,對於楚國也沒有絲毫利益啊……」
這態度,幾乎是承認王孫勝所說,趙國與之前齊、晉諸霸主都不同,必須造作防範了。
「有!」王孫勝斬釘截鐵地說道:「這樣就能把趙軍拖在兩淮,讓趙無恤無法安心滅齊。只要齊國存在一天,天下就能勉強維持均勢,趙無恤就無法統合北方,做出當年齊桓公、晉文公、晉悼公率諸侯伐楚之事來!」
聽王孫勝分析完天下局勢,司馬子期沉默良久,慨嘆道:「我明白王兄為何要千方百計將你召回了,你非但是一軍之才,更是大國上卿之才啊。」
被司馬子期誇獎,王孫勝心裡有幾分自得,誰料子期又嚴肅地說道:「只不過,你的想法太過偏激了。」
王孫勝一愣:「偏激?」
「沒錯,勝,國雖大,好戰必亡,兵者國之大事,不可不察。此次伐吳,是尋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但伐趙卻不一樣,楚國不徵發封君、百姓,是決然無法與趙國匹敵的,一旦在下蔡交兵,齊國倒是沒有亡國之虞了,可楚國卻要遭殃,這簡直跟陳恆到處遊說諸侯抗趙一樣,是禍水南引啊!」
「楚國現在最主要的事情,不是招惹趙國,而是發展自身,只要政通人和,國家恆強,哪怕趙國真的滅亡了齊國,也奈何不了南方。他那些騎兵,在江漢水網交織之地派不上什麼用場,而趙國的舟師,也已經全軍覆沒,哪怕再花十年時間打造一支,也不是楚人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