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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死了,和晏子逝世一樣,齊國少了一位引路的智者,似乎預示著齊國的未來將進入一個寒冬。高張雖然不算聰明,卻清楚自己的能力有限,至於國君?隨著年齡日漸增長,那是位糊塗比清醒時要多的君上。
他還為年輕的國夏離開而焦慮,國、高二卿乃是齊文公之後,從遙遠的宗周時代傳承至今,已經有三百餘年,十餘代人了,雖然說早已出了五服,但依然休戚與共。
就在齊軍打下夷儀後沒幾天,東面便傳來了東萊地區受徵召的夷人叛亂的消息,據說是一些外國游士和商賈在作祟。
而和齊國接壤的魯國陽關處,陽關邑司馬仲由也突然帶著一千邑兵北上,雖然人數少,奈何此人作戰勇猛,僅僅因為「子路無宿諾」這句話,在泰山一線竟頗有威望,不少因為苛政逃入山中的賊人應勢追隨。所以陽橋那邊居然隱隱有撐不住的架勢,告急的消息如雪片般飛來。
當時國夏乘機進言:「君上,役不再籍,糧不三載,國雖大,好戰必危!不如撤軍罷,等明歲開春再圖謀西魯和被魯國小司寇占領的濮南不遲!」
可這番肺腑忠言卻被因攻克夷儀而沖昏了頭腦的齊侯認為是怯懦,反倒令國夏回去留守,務必要在這個冬天擊退魯人,同時平息萊地的不穩。
於是就輪到不擅長領軍作戰的高張隨軍南下,去幫助此次夷儀攻防中立了大功的衛人解困,並收復失地。
高張畢竟是年過四旬的卿士了,大風大浪也見識過幾次,他將恐懼埋藏在沉著冷靜的面具之下,但它依舊存在,並隨著他們跨越的每一里不斷增長。白天他焦慮不安,晚上則輾轉反側,每一隻飛過頭頂的鴉雀,都令他不禁咬緊牙關。
他也為齊侯在這陰沉的大冬天裡還發動兵卒持續作戰的不理智行為而恐懼,雖然到目前為止,這位君上表現得還算不錯。
齊侯披著白色的熊皮裘衣,溫暖的狐尾繞在脖頸上,乘車走在隊伍最前面,齊軍的鮮艷旗幟在他頭頂迎風飄揚。
每天,都會讓一位卿大夫與他同車,藉此機會討論戰略,但更多時候簇擁在身旁的還是陳恆。齊侯也輪流邀請每一位有名望的士人和外國賓客陪伴左右,絲毫沒有表現出個人好惡,甚至連魯國亡臣陽虎也在其列。
齊侯看似用心聆聽對方意見,仔細衡量每種說法,但高張心裡卻清楚,他多半不以為然,在夷儀的勝利仿佛讓齊侯年輕了三十歲,開始不可一世起來,仿佛霸主之位伸手可及。
東郭書和犁彌被齊侯挑選為先鋒,他們挑細選出一百乘車和三百武賁,當先到前方索敵,並執行偵察任務。但從南北兩面陸續回報的消息,絲毫未能紓解高張的憂慮。
後方,中行氏的軍隊還停留在大河西岸,依舊覬覦著剛剛失去的夷儀,那邊有陳乞帶著近萬高唐族兵防備。
范、邯鄲的軍隊和衛國人似乎達成了默契,先後兩次放縱衛國人脫離了包圍,據說范吉射和邯鄲午都渡河去了頓丘等處。這絕了齊侯想去偷襲這兩處晉國據點的心思,也牽制了衛國數千人不得不留守帝丘。
而更靠南,則是齊軍此行的真正敵人,趙氏父子的萬餘軍隊,但與他們仍有相當距離。齊侯的最初計劃是攻擊西魯,誘惑趙兵前來,冬雪將降,漫長的攻城戰是沒時間了,必須速戰速決擊垮其主力才行。
唯一值得高張慶幸的是,在魯國人陽虎的帶領下,齊軍沒有走幾乎全是冰冷爛泥路的郿邑和須句一帶。據陽虎說,那兒一旦雨季淤積了太多的水,就會變成看似永無止盡的黑色泥濘,空氣陰濕黏膩,加上堤道太狹窄,萬人以上的隊伍夜裡連紮營都沒辦法,曾有人一共花了十天時間才穿越區區百里。
他們直撲秦邑的乾燥塗道,一切看起來還算順利,但高張卻不信任陽虎此人,一直另派哨探在前帶路。陽虎這時候看上去極其乖順,有問必答,絲毫沒有像在魯國時那種跋扈和不臣之心……
「無他,主賢明則悉心以事之。」還是陽虎主動將原因告知高張。
「卿士勿憂,寡人已經收服他了!」
齊侯也頗有些自得地說道,仿佛陽虎真的被他的君威征服,由野生的猛虎變成了家養的狸奴。儘管晏嬰和鮑國逝去,但他又得了陳恆和陽虎兩名人才,雖然在高張看來,此兩人都是吐著信子,將毒牙掩藏在笑意里的「人才」。
……
進入魯境第一座城邑秦邑時,齊人遭到了劇烈的抵抗。
這是在預料之中的,秦邑本就是魯國西鄙抵抗齊人的最前沿,也是最堅強的一處。孔丘還有幾個秦氏弟子在其中,有秦商(字子疆)為佐,秦非(字子之)在邑卒中為吏。
「西魯幾個邑在趙無恤的糾合下進行聯防和互保,所以秦邑中有支援的兵卒近千,還有青壯民眾千餘。此邑牆高城厚,民風倔強,若是要強行拔除,恐怕要費一番功夫,何況攻城器械還有後方沒能運到。」
齊侯正猶豫著要不要打秦邑,卻聽聞南方傳來的消息稱,知道趙兵之所在!
據說這支軍隊的主力萬餘人已經在清丘一帶被衛國人牽製得無法動彈,只等齊人南下合圍,就能將其擊潰!
在得知這個消息後,齊侯再也不想管硬骨頭般的秦邑了,他讓浩浩蕩蕩的齊國大軍繞開這座城邑加速南行,目標直指濮南。每日的行程從三十里增加到五十里,走不動的就留在沿途等待輜重糧草——從臨淄、高唐等地長途跋涉運過來的糧草,中轉處則部署在平陰,等齊軍抵達甄城、廩丘一帶後,這條補給線已經被拖到了百里之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