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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拍了拍手站立起來安慰道:「莫怕,司寇之法雖嚴,但他的心其實是上善若水的,只要我出面跟士師作證,說汝等是無心之舉,至多加以警告,絕不會受嚴懲。」
養蠶女們大喜過望,那力田小吏也不敢冒犯靈鵲的醫者,若是日後家人有了疫病,還得靠他們診治呢。一群人就這麼等到士師署的人來,果然和老醫者說的一模一樣,既然不是有意,那只是象徵性的增加織造的勞役時間。
事情解決後,養蠶女們千恩萬謝,老者朝她們揮揮手繼續上了車,隨行的傳令官一臉無奈。
「老神仙就是愛管閒事,眼瞧著時辰就要過去了,我聽聞,司寇每日行程事項安排得極緊,等人面談一向準時。若是耽誤,那些採桑女倒是沒事了,我卻要受上吏訓斥……」
被稱為老神仙的醫者不以為然地大笑:「日頭還未上三竿,還來得及,再說了,司寇又不是沒等過我,當初在晉國下宮,他可是服侍過我下馬車,口稱夫子,以師事之的!」
……
能在趙無恤的地盤上大咧咧說出這番話的,自然是扁鵲了。
現在是四月初,西魯各地的傷寒以及春日溫病陸續停歇,連須句也結束了恐怖的災疫,共有千餘人死於疾病,邑中家家戴孝,須句城外也多了許多墳頭。所有人都在說,若非趙小司寇當機立斷,燒了那淫神的巫師,驅逐了須句大夫,又讓靈鵲入邑診治隔離病患的話,死的人恐怕還更多。
等柳下季三月初來到須句時,邑中軍政早已被冉求掌控,這是個頗得下層兵卒效命,對上司恭恭敬敬,卻依然以趙無恤家臣自居的孔門之徒。他有主見,不會因為孔子一句話就改變自己初衷。何況,須句人心已向趙氏,即便柳下季以賢德著稱,這一點也無法改變。
所以柳下季只來得及按照三月行政的慣例,命令須句的居民舉行驅逐疫鬼的儀式,在每個城門分裂牲體消除邪惡,以除淨春時的不正之氣。
由幾名扁鵲之徒,以及十多個魯國疾醫、瘍醫、獸醫、食醫組成的「靈鵲」就是在這時開始大批撤離的。是日,須句人自發離城數十里相送,被扁鵲妙手回春的無不涕淚交加,老神仙老神仙叫個不停。最後還有幾十人加入了靈鵲,他們不懂醫術,卻願意做挑夫、護衛。更有十多名在傷寒里失去父母的孩童成了扁鵲的徒孫。
總之,通過救須句,靈鵲不但打響了名聲,還壯大了組織。
前途似乎一片光明,但唯有扁鵲憂心忡忡,他知道,靈鵲的未來不容樂觀。
從他派遣子陽去齊國跨境治療疫病,卻反被扣押一事就能看出來,醫者的理想是「有醫無類」,但肉食者們心裡的溝壑和提防實在太深了。
這是靈鵲的第一次受挫,是在充滿理想的醫者頭上潑下的第一瓢涼水,以後可能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也許他們會一直被別國拒於門外,甚至連在魯國的行醫,也能繼續順利下去麼?
何況,扁鵲自己也有些擔心,同為四邑之主的趙無恤在子陽之事傳出後,除了勒令他們不得再度越境外,一直放任靈鵲,直到現在才請自己回去「面談」,他心裡會不會也對這事有所不滿呢?
三四月間,山上的草藥也開始長出來了,所以扁鵲打發弟子們帶著新加入者上山下野去採摘藥材,自己則往鄆城來了,這才有了今日之事。
通過今天的事情,扁鵲也認定了一點。
趙無恤和趙氏的晉陽大夫董安於一樣,都是嚴法的信奉者!
「唯有德者能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則多死焉!」
西魯可以行善政,但其法必猛如火,百姓方不敢蹈之!
在踏入鄆城邑寺時,扁鵲琢磨著,自己讓弟子去治療齊人的行為,是不是已經越過這條寬猛之線了呢……
唉,想要做一個單純治病救人的醫者,真是難啊!
那傳令吏說的不假,趙無恤每日辦工極為準時,當扁鵲剛推見到議事廳堂的屋檐飛角時,高冠端正,蓄起淡淡鬍鬚,比幾個月前又成熟幾分的趙小司寇早已在門口等待。
瞧著扁鵲那一身乾淨又簡樸白大褂,遲到了也不悠不緩的步伐,趙無恤無奈地搖了搖頭,向前走了幾步,恭恭敬敬行禮道:「靈子說的不假,夫子你除了忙著救人時捋著衣服趨行而走外,其他時候都是個慢性子。」
……
一老一小私下關係本就極好,又都是聰明人,就這麼從門口說著笑著進了議事的廳堂內。
扁鵲說起在須句時發生的事情:「按照小君子的建議,靈鵲早期先謀求壯大,凡是願意加入者,無論先前做過什麼行當,只要家世清白,不是無德奸猾之人一律接受。所以多了不少獸醫、工匠之類,人員雜糅,但也易於分工。」
「還有些人是鄉野的草醫,在發放白褂後,沒幾日就染上了無數血污,讓彼輩清洗消毒還不願意。原來是外間有傳言,說靈鵲醫者穿白衣的目的,是要看誰穿的最髒,血污最多:髒者盡力施救,淨者偷奸耍滑,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向其講解穢物和細蠱致病後才有所收斂,想要在民眾中宣傳此說,依舊任重道遠啊,有時候吾等不得不借重鬼神才能行醫治療……」
無恤笑吟吟地聽著,直到走近案幾後,才從上面拿起了一大摞「公輸紙」寫就的文書,打斷了扁鵲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