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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恤帶著輕騎士們絕塵而去,在其身後,下宮高大的城闕上,有盛裝打扮的紅衣美人倚著銅柱,目送他離開……
范氏私邑,年近八旬的范鞅白髮蒼蒼,卻依然身披犀皮甲冑,按劍站於城垣之上。
而在他的身後,密密麻麻地站著范氏的數千私卒,戈矛如林。
在聽探子回報,趙氏已經偃旗息鼓後,范鞅長嘆了一口氣。
「惜哉,也不知道這次,是哪個聰明人勸動了趙孟罷兵。罷了,傳令,讓城中的國人都撤下去吧。」
一旁,上軍佐中行寅和范鞅的兒子,范吉射湊了過來,請命道:「范伯/父親,反正已經準備充足,不如搶先下手,突擊下宮!這次國君是站在我們一邊的,料想趙氏、韓氏也不是對手!」
「糊塗!」范鞅的回答很簡單,他雖然老邁,目光卻仍然犀利,任由豎人幫他解下甲冑,他畢竟是一個垂暮老人,這沉重的甲冑披了一會,居然有些累了。
已經不比年輕的時候了啊,范鞅不由得想起了他剛行冠入軍中後,和欒針兩人兩車,一起朝著秦國那黑壓壓的三軍衝鋒時的熱血;又想起欒盈之亂時,他獨身一人前往魏氏府邸,在數千魏家甲士面前,持一尺白刃挾持了魏舒,逼他轉投范氏的果決。
昔日的輝煌,今日是無法再現了,可惜,沒能在死前引誘趙鞅出手,順便將其消滅,真是遺憾啊,只能將禍患留給子孫了。
而自己的兒子范吉射,還有盟友中行寅,對他們短淺的眼光,范鞅不由得感到失望。
「你們以為,若是我范、中行兩家先動手攻趙,知伯那隻老狐,會袖手旁觀?恐怕到時候,他就會和魏氏請了國君之命,帶著新絳國人,將我范氏、中行,乃至於趙、韓一起滅了!」
「首禍者死!你們要記住這一點,萬萬不可違背,狐氏、先氏、欒氏,亡在這一鐵律下的卿族還少麼?」
這項不成文的規矩是誰定下的來著?范鞅揉了揉太陽穴,他想起來了,是趙宣子,那個被稱為「夏日之陽」的男人,就是他,開了晉國卿族專權的先例。
嘿,又是討厭的趙氏。
然而以趙宣子當年的權勢,他死後不過二十年,趙氏因為子孫不肖,就有了下宮之難。范鞅自覺對晉國局勢的掌控還不如趙宣子呢,而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恐怕也沒幾年好活了。
看來,還是要早些培養下一代人啊……
「吉射,此事就此作罷了,你去將阿嘉,阿禾喚來,從下個月起,讓他們前往新絳公學。」
「既然我們老一輩的沒爭出個勝負,未來,就看他們年輕人的了!」
……
第63章 仲尼弟子(上)
距離冬至日大朝會,已經過去了好幾天,晉都上空的陰霾已經散去,一切似乎都恢復了平靜。
然而流言蜚語卻在新絳城內不斷被人傳遞著,一路傳進了位於城東的衛國館舍中。
首先引發轟動的,是晉卿趙氏的「禁殉令」。
所有人都知道,在晉國,趙氏可是最愛在葬禮上殉人的。但卻有這麼一位趙氏小君子,在他統轄的領地上宣布了「止從死」的禁令,並且獲得了趙氏家主承認,以家法的形式頒布推行。
對此,衛國館舍里那些消息靈通的商人們議論紛紛。
衛國的首位國君是衛康叔,首封地則是「殷墟」,也就是昔日的大邑商都城朝歌一帶。
所以,衛國就沿用了不少殷商禮節,自然也包括殉人在內。而衛國所轄的領地上至今仍然有不少殷商遺民,「商人」這一職業的稱呼,本來就是失去貴族身份後,被舉族遷徙的殷商後人不得已從事貨賣職業,方才得名的。
最初,周朝實行「工商食官」的政策,受制於宗周禮法,商人們是沒有人身自由的。直到平王東遷後,天下大亂,王綱不振,工商食官制度初步瓦解,這才出現了單獨的行商,如鄭國著名的販牛商弦高。
而行商們為了降低降低風險,慢慢開始團體合作,就形成了衛國濮陽、曹國陶邑等地的商行。而那些單打獨鬥並最終壯大的投機者,則成了齊國和鄭國兩地依附於卿大夫們的巨賈,他們專漁鹽、丹砂、銅錫之利,其中有些人甚至富可敵邦。
所以,受殷商遺俗影響,衛國也是個殉葬風俗盛行的國家,而衛國商人中,就有不少專門販賣隸臣妾給貴族作為陪葬的。
對於這條「止從死」法令,館舍里的幾名奴隸商擔心自己的生意自此受到影響,便痛心疾首地反對。
然而有一個年輕的後生卻當著他們的面,對趙氏君子此舉拍手叫好。
那年輕商人名叫端木賜,來自曾經出過幾個下大夫,但如今早已家道中落的端木家族。他名賜,字子貢,這字還是他在魯國拜的夫子幫取的。
奴隸商們驚詫之餘,便痛斥端木賜作為衛國人,同是館舍行商,卻胳膊肘向外拐。
然而端木賜雖然年輕,卻絲毫不讓,他據理力爭道:「靠販賣殉奴斂財,就等同於持劍殺人,卻說殺人的是劍,不是我;汝輩非我同道,所行不義,如同仇寇,小子可鳴鼓而攻之!」
有商人反駁說,只有在生意維持不下去時,他們才迫不得已販賣殉奴,你端木賜就能保證,以後永遠不會做這方面的貿易麼?
端木賜拍案而起:「夫子說過,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