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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季氏宴饗,孔丘還是個初到曲阜的陬邑鄉下人,被陽虎拒之門外;陽虎還是個守門的小家臣,只能對衣著差些的賓客隨從耍威風。也是那一夜,年輕的公山不狃正式行了冠禮,得到了「弗擾」的字,他成了一名低級的士,披甲持戟,為主君連夜站崗。

    「我當時就站在這裡,那寒冬臘月的,季氏之宮燈火輝煌,宴饗上全是我沒見過的美食佳釀,但我卻只能咽咽口水,從第一道菜上來開始,一直站到杯盤狼藉為止。當夜,有客人偷了銅酒樽從我眼皮底下離開,我卻沒有發覺,於是便被責罰,吊在樹上挨鞭子。那時候還是個小童子的季孫斯就站在旁邊開懷大笑,他把這當成遊戲,搶過鞭子直往我臉上抽,還撒尿澆我傷口……」

    他摸著臉上那道怎麼也消弭不了的傷痕,惡狠狠地說道:「奇恥大辱啊,當時我忍了,卻也想著,遲早有一天,我要叫他後悔!如今果然應驗了!季孫斯父子此時的臉色,想必很不好看罷!」

    現如今,公山不狃手持弓矢,站在季氏之宮被撞開的牆垣內,故地重遊的他望著這處主人家的宮室,不住地指點,對旁邊的叔孫輒講起往事。

    「我受罰後長期被派到外邑做小吏,鬱郁不得上進,直到季平子與魯昭公開戰,我才因為立功,和陽虎一起成了季氏的重要家臣,回到了季氏之宮。等到季平子死前,便指派我去做了費宰,他本意是想要用我制衡下越來越強勢的陽虎……」  

    叔孫輒是叔孫氏庶子,和公山不狃一樣,都是陽虎之黨,他笑著應道:「可弗擾最終卻選擇了和陽虎一起控制季孫斯,還想將季氏的家主換一個主人,季平子卻是看錯你了……」

    公山不狃嘆息道:「看錯人的何止季平子一人?陽虎當年多麼威風,他本來都要成事了,孰料卻突然殺出一個趙無恤。他信任此子,結果導致功敗垂成,他自己先是逃亡齊國,然後又被趙氏俘虜,據說是死於去年那場傷寒里了,差點宰執魯國的桀雄居然落得如此下場,真是可惜。」

    他臉上卻絲毫沒有可惜的表情,而是獰笑著說道:「不過他也為吾等做了榜樣,陪臣執國命的榜樣。」

    叔孫輒頷首:「既然君覺得趙無恤不可信任,為何這次又受他相邀,舉兵攻魯城,伐季氏?」

    「唇亡齒寒,三桓和孔仲尼想要對付的,無非是趙無恤、侯犯,還有我三人而已。一旦他們滅亡,費邑被圍攻墮毀也就不遠了。所以我才答應了端木賜的請求,但我對趙無恤絲毫信任都無,有三分之一的兵卒還在城外提防。如今之計,就是速速取得城內的勝利,誰控制了國都,誰控制了國君,誰就有資格說話,如此才有資格與他平分魯國。」

    叔孫輒咽了咽口水道:「還是弗擾謹慎,那趙無恤答應我的那件事……」  

    「且放心,叔孫氏的家主之位,還有大司馬的卿位,都是你的!」

    叔孫輒得到公山不狃的承諾後安心了許多,告辭去了另一邊指揮。

    而公山不狃,這位身材雄壯的魯東大漢則指揮費邑人湧入被攻陷的季氏之宮,趕赴敵人最後的據點,季武子之台。

    他揮劍指著高台上那數百負隅頑抗的季氏族兵、宮甲大聲喝道:「只要攻下此台,殺死季氏,控制國君。曲阜,乃至於半個魯國便是吾等的了!」

    他暗自想道:「陽貨,你未成功的事業,就由我公山不狃來完成!」

    ……

    季武子是季氏的第四任家主,他挾成季、文子之餘烈,借廢立之功而專國之政,兩度瓜分公室,剛彊直理曰武,故諡號為武子。

    在控制了魯國的軍政大權後,季武子也志得意滿起來,他在自家宮室內修建了一座高台,後人命名為武子之台。台高十餘丈,雖然不如楚之章華、齊之路寢,卻遠遠高過了魯侯公宮的台榭,算是僭越了。

    魯侯宋平日在矮小而年久失修的公宮裡遙望這座曲阜內城的制高點時,心裡沒少抱怨和憤懣,可此時此刻,他卻巴不得武子之台高達萬丈。  

    因為他已經窮途末路,被費邑的叛軍圍在台上了!

    比魯侯面色更加悽苦的是季孫斯,季孫肥父子,在濟水邊那場莫名其妙的戰敗撤退且不說,因為還沒開打就跑路,季氏建制還在,筋骨未傷。回曲阜途中遭到的襲擊和截留也不說,損失的都是臨時徵召的雜兵,只要兩三千精銳能回到曲阜,就能據城自守,以待時變。

    誰料公山不狃卻不給他們機會,他帶著費人叛亂,興兵來攻。季氏新敗士氣低落,倉促應戰下又一次輸了,他們一路敗退,丟了城門,丟了外郭,最後丟了內城、公宮,季孫斯只能裹挾國君,逃到了自家曾祖父的高台上。

    「該死的叛臣!」季孫斯看著台下指揮自若的公山不狃咬牙切齒,早知道當年就該把他和陽虎一起殺了。

    現如今台上的兵卒不過數百,而且多數還受傷,台下的費人卻足足有兩三千人,而且個個戰力強悍,恐怕撐不過半個時辰了。

    「這和商紂牧野大敗,逃回鹿台的情形多相似啊……」魯侯宋苦笑不已,他雖然不願意再被陪臣挾持一次,卻沒有帝辛那悍不願受辱,悍然自焚的勇氣。

    當絕望來臨時,人們或者會開始自省後悔,或者會開始責怪他人。

    「都怪孔丘!若不是他提議墮四都,也不會惹下如此大的叛亂……」季孫斯將一切都怨到了孔子頭上,仿佛他才是引發季氏內亂的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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